他们曾经是旧社会的“有闲一族”,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新中国的“罪恶一族”。
如果历史可以回头,那么曾经很多荒谬的事情就会不堪一击,也不会有很多人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些曾经为荒谬历史付出沉重代价的人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也为这个社会塑造了一种抗争命运的神圣力量。地主及其后代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曾经是旧社会的“有闲一族”,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新中国的“罪恶一族”。由此,他们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这个特定时代的缩影,并构成了这个国家自我反思的一道历史拼图。
“地主”在词典里的解释是以土地作为产业资本,并且依附土地及其附属物的出租而获取租金的闲适阶层。从这个解释里面,再结合经典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我们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依靠“剥削佃农”而存在的食利阶层,他们既“游手好闲”,又“剥削别人”,好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在改革开放后的今天,那些曾经靠土地及其附属物为产业资本发家致富的“恶劣地主”不过演变成了今天以货币为商业资本发财且让人仰慕的“权贵资本家”而已。中国共产党不仅鼓励“资本家”入党,而且还把保护“资本家”的政治权利写进了党章和宪法。曾经被中国共产党彻底打倒的“地主”,又以“资本家”的面目重新成了社会的香馍馍。即使后来事实的发展无可辩驳地证明了那个特殊时代的错误,但这个特殊阶层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曲折命运,仍然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特殊历史景观,由此,沉重的历史序幕缓缓拉开。
正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之际,我们有必要重温过去的历史,即便那段历史是如此荒谬与绝情,但它真真切切地影响了那个特殊群体几代人的人生轨迹。今天我以一个改革开放后出生的人的身份来写写曾经发生在毛执政时期的一个地主家庭的事情。
自读小学起,我就知道我是一个特殊阶层——地主——的后代,同时也“享受”了很多“特殊待遇”。故事还得从我父亲说起,父亲是50年代初出生的,那时他刚从小学考上中学,全国就刮起了一阵“阶级论”的旋风,由于受曾祖父地主身份的影响,父亲被冠以“地主的后代”,这顶帽子就像紧箍咒一样狠狠地戴在父亲头上,后来父亲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个人代价。自父亲被划为“地主的后代”一类后,就被学校自动除名,强行剥夺了上学的权利。父亲不得不含泪离开心爱的学校,回到家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父亲。父亲在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弟妹,而他当时也不过是个不到14岁的未成年人。
据父亲的回忆,他被学校开除的第一天回到家之后,爷爷拉着他的手,父亲发现爷爷的脸部表情非常怪异,爷爷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瘦弱的父亲,爷爷眼睛里不自觉地滚下了两行热泪,挂在沧桑的脸庞上,像两条突然断裂的铁轨把一列正在行驶的列车截为两段,泪珠里分明闪动着无力与绝望。这是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爷爷流泪,即使是在爷爷最痛苦的时候,父亲也没有见过他落泪,而这次他却为孩子的未来担忧流泪了。爷爷心里最明白,通过读书让孩子远走高飞的希望彻底破灭,孩子将来要面临无穷无尽的苦难。
爷爷的担忧立刻变成了现实。父亲暂时告别了校园,开始跟爷爷去窑洞烧石灰石,那是一个考验人体力和耐力的粗活。当时爷爷有病在身,根本不能干那种体力活,但是为了养家糊口,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把那个石灰窑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个窑洞产出来的石灰石带来的收入是整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爷爷把他的心血全部倾注在这个窑里。虽然窑洞是爷爷用命换来的,但它在那个时代仍然显得温情脉脉。父亲显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单薄瘦弱的身躯刻着那个时代营养不良的典型烙印,那种即使是成人干起来都有些畏惧的活,让一个不到14岁的孩子去干,不是这个时代太无情,就是人类太残酷。爷爷尽量让父亲少干那些最重最累的活,最后,爷爷终于累倒了。爷爷不得不暂停烧石灰石的活,在家调理养病,奶奶不停地向一些亲朋好友讨些山上挖的草药熬给爷爷服用,效果甚微,爷爷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痰盂里面的痰带着大块大块的瘀血,让人看见很是担心。自从少了爷爷这个壮劳动力之后,父亲与亲人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窘迫。
如果说爷爷带病和瘦小的父亲一起去窑洞烧石灰石是对身体的一种无情折磨,那么后来因地主成分而带来的无时无刻的精神折磨,几乎是人间一场无法诉说的噩梦,让人在瞬间即可彻底崩溃。
在父亲和爷爷一起烧石灰石期间,爷爷总是让父亲先收工回去,然后自己再做窑洞的扫尾工作。父亲每次晚上收工回来,几乎都要遭受别人的侮辱,那些所谓 “根正苗红”的大人或者同龄的孩子,总会寻找种种理由将父亲羞辱一番,甚至是殴打一阵。刚开始爷爷告诫父亲要忍,吃点亏避避风头,父亲比较懂事听话,接受了爷爷的劝诫。但这些家伙得寸进尺,父亲忍无可忍,终于在一次羞辱中狠狠地与那些人对打一番,那些人气得暴跳如雷,仗着人多势众边打边骂:“哼,你这地主狗崽子,竟敢还手,看我们怎么收拾你?”。结果,父亲被这帮王八蛋打得鼻青眼肿,满身是血。回到家后,奶奶看见父亲那惨不忍睹的样子,立刻抱着父亲嚎啕大哭起来。父亲也瘫在地上,抽泣起来。母子俩的哭声惊动了正在厢房躺着的爷爷,他吃力地爬了起来,一着急那老毛病又患上了,不停地咳嗽,整个身体在哆嗦,手脚不听使唤,爷爷用颤抖的声音喊着父亲的乳名。父亲听到了爷爷那边让人心碎的声音,赶紧停止了哭泣,跑了过去,扶住正在靠墙大口大口喘气的爷爷。突然, “嘭”的一声,外面传来猛烈踢门的声音,把正在外房的奶奶着实吓了一大跳,好几个“根正苗红”的彪形大汉破门而入,一把推开奶奶问道:“地主头子在哪里,好好管教管教你们那些地主狗崽子,看他以后还敢还手,非打断他的手脚不可。”话一说完,就直冲爷爷住的厢房,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把正在喘气的爷爷拎了起来,当时父亲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睁睁地看着爷爷那高大威猛的身躯像一颗无根无叶的小草那样任人宰割。
爷爷被抓起来游街批斗,像一个犯有滔天大罪的“罪犯”似的在那些耀武扬威、不知羞耻的恶棍那低头认罪,还要痛批自己教导无方,没有彻底摆脱地主后代的臭架子,要好好自我改造学习,重新做人。别说那些让人揪心的批斗场面,单说爷爷的病就够我们担惊受怕了。爷爷经过这次残忍的折腾,身体每况愈下。少了爷爷这棵顶梁柱之后,家里的基本生活有时都很难保证,更别说有钱给爷爷治病。不久,爷爷就含恨离开了人世。
自从爷爷去世后,父亲就成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但同时也被别人的折磨和家庭的重大变故闹得神经高度紧张,一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就经常做恶梦,至今父亲还会在梦里被那些恐怖场面惊醒,这是年轻时留下的毛病。父亲和我们每每说起这些事情,眼睛里总是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仿佛故事就在昨天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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