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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苏州河

  关于苏州河,人们说得太多了,玻璃窗上有厚厚的尘埃落定。

  它几乎不是一条被看到的河流,而是被说出来的河流。

  苏州河曾经是上海的意义中心和内在机枢,

  徐喜先、陆元敏和陆杰感到这些已经开始瓦解、消亡,

  他们的照片决意对它做出重述,让它重新庄严、雄辩、令人敬畏。

  苏州河

  我前段时间万分诚恳地对一位记者朋友说:我对苏州河一无所知。

  从出生到现在,四十多年了,我当然不是一无所知,我的问题是难以确切地说出自己所知的是什么。面对着徐喜先、陆元敏和陆杰的苏州河照片,不仅是在作视觉的旅行,我最终还要写字,我得审视我的经历和感觉,努力逼近地看清它们,让事情本来的样子呈现出来。

  史蒂文斯曾把这样的事情比作“擦玻璃窗”,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活儿。

  关于苏州河,人们说得太多了,玻璃窗上有厚厚的尘埃落定。它几乎不是一条被看到的河流,而是被说出来的河流。

  所以,在看到这三个人的照片之前我也可以滔滔不绝地谈论苏州河,而现在却感觉毫无把握,在写的时候我感到比看更为困难,很多话是说不清的,我还不能把“玻璃窗”擦得锃亮,达到一种坚硬透彻的明晰。

  苏州河使上海成为上海

  苏州河源自江苏太湖瓜泾口,全长125公里,从青浦赵屯入上海境,上海境内长度53.1公里、市区河段23.8公里,然后涌到外白渡桥东侧,汇入黄浦江,宛如上海城市的一条腰带。

  其实苏州河原名并不如今,整整70年前吴静山先生在《上海市通志馆期刊》中是这样描述这条河的:苏州河的名称起源在上海开辟商埠以后,本属外国侨民对于吴淞江的俗称,初时惟于外人书报中见之。但数十年来国人亦颇有从而附和者,因此相沿成习,至今也就成为吴淞江的别名了。吴淞江本流跨有吴县、吴江、昆山、青浦、嘉定及上海五县一市的土地。两岸港浦纵横,沟浍歧错,灌溉区域约及2590平方公里。言其价值,约有四端:太湖泄水要道;上海与内地的交通;沿江农田的灌溉;分蓄黄浦江潮量。以上是就吴淞江全部的价值而言,在上海方面更可利用以供租界西区及闸北等地工厂的运输,借小船驳送自外洋运来的货物,事简费省,无异将黄浦水线延长十余公里。此外港口可供商舶的寄碇,江水可备市政的供应,已在次要之列了。

  苏州河并不完美,如同生活般不完美,我想我能挑出它的一百个缺点,但是我认为,它可能恰恰因此曾经是一条生气沛然的河。电影导演娄烨说:“苏州河,哺育着这个城市,是这个城市的源头活血。当你直接望着它的时候,你可以看到你童年时的朋友,以及一个你从小长大其中的城市风貌。而你的生命轨迹,会随着河水在你面前流过。”我觉得他说出的就是我想说的。

  

  一百多年前,这里就是万商云集的大码头,苏锡常杭嘉湖的大米、蔬果、生丝和茶叶就是通过苏州河在市内分销。由于“S”形河岸南近北京路和南京路,北邻火车站,地价也便宜许多,久而久之,众多的商人逐渐聚集在这里,并在这里建造起大大小小的仓库。今河南路桥向东的外滩地带,云集着外国领事馆、公园、洋行和教堂等,今河南路桥向西,远至石门二路之间,库栈众多,再往西直到武宁路桥一带,则是越来越多的烟囱、厂房和码头,缫丝厂、油脂厂、面粉厂、纺织厂、化工厂、造纸厂林立于苏州河两岸。随着船只往来频繁,沿岸地区繁荣,苏州河作为内陆交通功能的进一步加强,建起了大量的米码头、建材码头、水果码头以及垃圾码头,沿岸连片贫民区的形成为大量的劳动力提供了落脚地,而这些劳动力也为城市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身心奉献。

  苏州河是上海真正的母亲河。上海第一个饮用水厂就是取苏州河水为水源。1895年甲午战争前,中国早期的民族工业诞生在苏州河北岸。1912年到1925年,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欧美列强自顾不暇,中国民族工业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那时的苏州河船行如织,河畔烟囱林立,机器隆隆。1921年荣氏家族起步的上海面粉厂(福新面粉厂),至今一直为全国老大。1913年的上海啤酒厂,沪埠第一家啤酒厂,不但以产品陪伴阿拉度过一个又一个炎夏,还因其厂房由大师邬达克设计而享有盛名。1922年的中国造币厂(中央造币厂),由美国人设计建造,现为上海造币厂,这是苏州河沿岸为数不多目前仍在生产的企业。1934年化工实业家吴蕴初创建的天利氮气制品厂,后成为上海化工研究院。1935年开办的中华印刷有限公司原为由陆伯鸿、戴克敏、陈寅于1912年创办的中华书局。直至20世纪中叶,1957年,上海棉纺织工业公司成立,下属纺织企业仍有20家设厂在苏州河畔,后来全国的流行风潮很多是从这里的纺织女工手中酝酿出来的,从人造棉、涤棉细布到卡其布。苏州河一带不仅有经济,还有文化,比如著名的商务印书馆和中国第一家公共图书馆——东方图书馆,等等。

  所有这些,使上海成为大上海。

  历史在无数温暖的细节中暗自运行

  1994年夏天,在长江三峡的游轮上,我第一次读布罗代尔,读他的《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夜幕降临,江水浩荡,汽笛长声短声,平生远意。

  在那时,布罗代尔把我带向15世纪——“现代”的源头,那里有欧洲的城堡和草场、大明王朝的市廛和农田,我们走进住宅,察看餐桌上的面包、米饭,有没有肉,有什么菜;走向森林、原野和海洋,看见500年前的人们在艰难地行进,我们注视着每一个细节:他们身上皮衣的质地,车轮和船浆,行囊中银币的重量,签下契约时所用的纸笔......

  布罗代尔说,这就是“历史”,历史就在这无数温暖的细节中暗自运行。

  但这不仅是历史,也是生活。现在是2006年,在这之前的日子似乎已被关在门外,但对我来说,它们仍在。小学时学工劳动,有两星期每天下午都得去苏州河旁边的一家工厂,在少年的我的眼睛里,那里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目不暇接的世界;大学实习期间,在武宁路桥边的灯泡厂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我所在的科室正傍依着河水,河水温软,因为恋情在滋长。这一切依然饱满,它们使生活变得真实、可信。

  布罗代尔和法国年鉴学派使我确信,那些发生于前台,被历史剧的灯光照亮的事件和人物其实并不重要,在百年、千年的时间尺度上,真正重要的是人群在黑暗中无意识的涌动,是无数匿名个人的平凡生活: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的信念、智慧、勇气和灵感,当然还有欲望和愚蠢。历史的面貌、秘密就在这些最微小的基因中被编定。

  我乐于寻找那些隐没在历史的背面和角落的人们,在重重阴影中他们的日常性活动远较个别的、传奇的历史事件更具本质意义,正是他们从过去塑造了现在。比如说,一艘商船上的无名商人把玉米的种子、番薯带入中国,无数农民在漫长的时间里把它们撒遍大地,相形之下任何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都显得卑微渺小,因为它所带动的生存条件的变化、人口数量的增长构成了中国历史演进的基本力量。

  因此我喜欢读布罗代尔的一切书:《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法兰西的特征》,在这些书中,人民以及人民的生活不再是空洞的,他们被呈现出来,而且获得了雄辩的意义。这使我们有了一个稳固的立场,在这个立场上,可以质疑一切关于我们的历史和生活的戏剧性叙事。

  这三个人的照片构成了苏州河最基本的现实

  徐喜先、陆元敏和陆杰的照片是这个稳固立场的可视化。在这些照片里,河流袒露出了它的家常——那是生活的循环,是日复一日的日子,是视觉上的疲倦和单调,摄影家们往往提不起兴致去拍:苏州河不是引人注目的审美对象,也不是增强人类活动戏剧性的舞台。但徐喜先、陆元敏和陆杰决心留存这样的一条河,我认为,他们真正的考验和困难来自那令人不知所措无从说起的家常经验。

  从这三个人按下快门以至回溯七八十年的岁月中,季节、船只、服饰、房屋......还有人的表情、人的信仰、人的境遇其实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在重重限定之下、在命里注定的逼仄中梦想和受累的人,被注视但并不自知,他们承受生活的坚忍和与生活的苦斗,那些结实丰富的情境,构成了苏州河最基本的现实,我们在看见别人的同时也看见了自己。

  系于在相当长的时段中这条河与每一个上海人的居家过日子有着不可替代的紧密关联,在三位摄影家的镜头描述中,一个反复回荡的主题是人们身上所负载的耐心的生活意志,那正是城市和河流芜杂表皮之下真实的神经、筋脉和骨骼,它有强大的活力,它不管不顾,甚至有时候冲垮了作者的预设,它的生动、鲜明、宽阔和它的复杂,使任何文字的述说都显得孱弱不堪。

  从1960年代至今,粮店退休职工徐喜先利用业余时间拍摄了两万余张涉及上海城镇面貌、乡村风光、建筑道路、江河水系、百姓生活方方面面的黑白照片,足迹踏遍上海各个角落,行程三万余公里,他为拍摄这些照片,遍尝甜酸苦辣。人多房小的徐喜先自己搭建了两个阁楼,其中一个当暗房用,大半地方人无法站直,临街,川流不息的车子开过时有震动感,夏天半夜室温也有38摄氏度,他在那里放印照片,挥汗如雨或呵气成冰地写下数十万字的游历记叙。由于生活贫困,他的冲印设备大都靠自己打造,相纸、药水是过期的,照相机是二手的,还经常发生寄售状况。《苏州河》系列,他倾注了大量的心力,从苏沪交界处到外白渡桥,每一个渡口、每一家工厂、每一座桥梁,进行了地毯式扫描,他给予我们的是蔚为壮观的长卷般的景象。

  陆元敏,上海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家,《苏州河》也是他的著名作品之一,大部分照片是1990年代初问世的。现在,他基本上已不再用相机去关注那条河了,尽管单位还在那儿附近。对陆元敏而言,苏州河不是流过去的水,而是一坛有年份的老酒,就如他对我讲的:“辰光好像停牢了一样。”这“辰光”是他小时候有几次到亲戚家路过苏州河留存的印象,更是有关父亲的记忆:他父亲的单位就在河边,他也去过多趟。所以当他开始在普陀区文化馆工作,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苏州河时,封存的记忆“复活”了,人们具体的生存,从环境到行当,从面貌到动作,他觉得一切还停在那儿,昨天仿佛就在眼前,刻骨铭心,苏州河成了陆元敏那几年最主要的功课,他沉浸于“停牢”这样的“辰光”的欣喜中。

  作为画报社的摄影记者,陆杰有机会干既省力又找得到钱的活儿,可是他偏偏喜欢累死累活从事报道摄影。近二十年来,他驾驶着吉普,后座堆满了胶卷、照片以及器材。他的工作室墙上,张贴着数十个专题进度计程表,有报道一对残疾夫妇从相识到成家到孩子上学15年的经历,有新天地从居民搬迁到改建翻造到华丽登场的过程,有最后的老虎灶、给水站,陆杰始终在“记录是摄影无上的荣耀”的信念鼓励下像一个骑士,挑战环境与时间的种种限制。让我们把镜头推得再近一些,从徐喜先、陆元敏的宏观到达河边人群密集地、曾经是上海最大最典型的棚户区——两湾一宅,9600户人家,十余万居民,那是陆杰的“地盘”。在他之前,没有谁能够长时间进入这里做摄影记录。他还记得第一次端起相机时,只一会儿,后脑勺就被一碗粥击中,没有回过头去,他得另想办法,于是,他包租了里面小旅馆的客房,大半年后,已经和周围的人们混熟了,才又重新开始。他这个系列里面的世界,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黯然无光,人依然有着尊严和情意,有着伦理和笑容,有着岁月和具体境遇共同形成的绵密的社会生活秩序。

  上海人与苏州河百感交集的繁复经验在他们三个人手中呈现。作为敏锐的个体,他们每个人都看出了“他”的河流和“我们”的河流有着根本的差异,这不仅仅是翻新几座桥梁、冲淤排污的问题,追忆旧日点滴时光会使我们感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城市大规模地改造是一个当代现象,但当河流不再是“他”的河流时,苏州河的精气神在生活中的内在断裂就已经开始了。

  苏州河曾经是上海的意义中心和内在机枢,徐喜先、陆元敏和陆杰感到这些已经开始瓦解、消亡,他们的照片决意对它做出重述,让它重新庄严、雄辩、令人敬畏。一般的照片是“拍摄”出来的,而这三个人的照片是“流淌”出来的,这是非常重要的区别。人不是与他的世界对抗或从他的世界出走,从根本上看,人是在承受、分担和体现世界的命运,人物带着他的整个世界行动和生死。摄影家的情感与慈悲,他的宏大与郑重其事,他对时间和命运的领会一概由此发端。这是中国摄影久被遗忘的根本精神,而这三个人的照片让我们重新记起那长河落日的气象。

  徐喜先的苏州河

  徐喜先,上世纪40年代初出生于上海一个普通的奉帮裁缝家庭。他是长子,下面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清贫的环境磨练造就了他百折不挠的坚毅性格,也促成了他对于户外景观在视觉上的不懈追求。

  1962年为家庭生计,他参加了工作,在粮食局系统的某基层单位上班。1965年,省吃俭用买了台二手照相机,开启了他艰苦卓绝的影像之旅。

  当年,徐喜先工作单位就在苏州河乍浦路桥边上,家也离苏州河不远,他第一批照片里面就包含有这条河的“身影”,苏州河贯穿他自始至今的摄影历程。

  经过整理,徐喜先和其儿子的同地不同时的一组组对比作品,近年已经先后出版了《百变上海》和《最忆是江南》两本画册,获得了各方好评。这些作品还举办了多次展览,并在上海城市规划展示馆辟专室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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