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一周评述:二舅的时代

来源: [观点网]      时间: 2008-10-13 00:25

  中国的农民用了三千年把自己困在土地上。我二舅他们闹土地承包责任制跟三千年前春秋战国的农民想要一块地种的理想没什么两样。  

  我二舅一辈子是个农民。

  上世纪70年代初中毕业的二舅,通过当村支部书记的父亲“走后门”进城,在粮食局做公务员。但是为了我舅妈,我二舅又回到村里当农民,直到我外公不干村长之后他接过我外公的位置干。

  这一点我妈总是很得意的说她比我二舅聪明,我妈向我外公要了村里最后一届也是最后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上了大学并且后来进了国有企业,成了正经的国家干部。

  我从来没觉得我二舅是个村长或者说是村支部书记,因为那个时候村里的农民都“各自为政”,自家种自家的地。只是小时候我回外婆家看到,村里唯一一台黑白电视机是放在我二舅家的,我问我表姐为什么,我表姐说我二舅是村长。

  那个时候有个记忆一直留在我大脑的深处:我爸我妈回老家,帮着二舅在地里摘棉花,然后把我放到棉花篓子里挑了回来。回去后我的兴奋劲还没缓过来,二舅就对我发火,说我好吃懒做,我怕得躲到妈妈的身后边。想一想那个时候好像才四岁多一点,如今回忆起来场景清晰如昨。

  上中学后,我成了愤青外加点文学青年,我开始佩服和欣赏我二舅,开始鄙视我爸爸,觉得我爸爸这样的知识分子文弱而无力。

  哪里像我二舅,一身的肌肉,古铜色皮肤,强壮而高大,而且还有柔情,居然会为了我二舅妈不要城里的工作回到家里种地。但那时的我开始意识到我二舅是村支书,是村长,是第一批参加农村土地改革的人。他甚至把我外公给“批斗”了,是他让村里的地承包到户的,那个时候我外公总是觉得我二舅太冲动。即便是在大队当官的大舅也觉得我二舅太冲动。我二舅就冲我外公和大舅发火,说总不至于让一个村里的人饿死!

  我开始觉得我二舅很厉害,那个时候我总是跟我二舅讨论问题。我会问我二舅,为什么课本上说的那些拖拉机、收割机在村里用不上?二舅说他也想用上,但是没钱买。

  于是政治老师说的话被否定了,当时觉得政治老师在糊弄我们,他在给我们讲大规模农业生产的时候,总是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中国不能实现大规模的农业生产,居然说中国大部分地区是山地,不适合大规模农业生产。我告诉我们政治老师说,现在的农村根本没钱买机器。

  但后来情形就不一样了,几乎所有的农村家庭都买电视机甚至是摩托车了,很多家里有拖拉机了,这个时候大家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我就不理解了!

  我去问我二舅,二舅说,如果大规模机器生产了,那些没地种的人怎么办?到这里我方才明白,中国农业不能实现大规模生产的真正原因是7亿农民!他们必须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

  再到后来我发现问题又不一样了,因为我发现上学的时候还在暑假帮家里种地的表哥表姐对“面朝黄土背朝天”极端的鄙视,他们宁可在县城里拿两百块一个月的工资也不愿意种地。家里种地的就剩我二舅和二舅妈了,这个时候我二舅就成天骂他们,说他们忘了根,想做城里人。

  我上大学了,这个时候农村税费减下来了,我表哥和表姐还是不肯回来。但我二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担心,他甚至想给表哥在县城里买房子结婚。他自己仍旧是和我舅妈种地,但是村里好多人已经不种地了,把地包给了浙江的商人,然后全家出去打工。浙江的商人又在山区里边找了些农民给他们打工,打工的内容是种地。

  我的表哥表姐除了户籍之外彻底的告别了农村,我两个表姐一个嫁到了广东,一个嫁到县城。我表哥一年到头在广东打工,工资有三千多,于是他和我表嫂在县城里买了房子。

  这个时候我二舅喜欢给我算算术,他的算术是自己地里的棉花今年挣了多少钱,地里的花生今年挣了多少钱,卖稻子挣了多少钱,还有他在农闲的时候到城里打工挣了多少钱。

  后来我居然发现我二舅居然有不少钱!就是在他地里挣的,他告诉我表哥在县城里那套房子他出了多少钱。他甚至想在县城里给他自己和二舅妈买一套房子,好养老。

  但二舅这个计划没有实现,04年的时候,他在县城里打工,扛完面粉,他空着肚子喝多了点酒,回来时候就开始胃疼,然后开始吐血。快60岁的二舅开始迅速地消瘦下去,05年的元宵,二舅就走了。

  二舅走是伤心事,但是二舅走了以后的事情更加复杂。二舅妈身体不好没法种地,表哥不愿种地,两个表姐的户口都进了城,更不用说种地。

  于是二舅妈把地租给了别人,这是二舅死前就预料到的。他跟二舅妈说好了,留一点花生地自己种,其他的都租给别人。

  另一个问题也出现了,二舅的房子是二舅干了几十年盖起来的,但现在儿女不在乡下了,二舅妈只能守着宅子给表姐和表哥带孩子。去城里住吧,二舅妈说这是二舅的盖起来的房子,她要守着。但实际上我二舅妈现在是县城乡下两头住,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会真正团圆一下。

  问我表哥,今后家里的宅子怎么办,回答只有两个字:“卖了!”

  居然很用心的讲完了这个故事。我二舅死的时候我就在发挥我多愁善感并善于思考的脑袋告诉自己,一个时代结束了!我二舅改变了我外公的时代,他是村里的领袖。随后他孤独地种了二十多年的地,再到后来,我二舅守着自己的争取来的地,而让他的儿女们都奔城里去了。

  二舅死后的第三年,我突然间明白了,其实我对我二舅的感情放在三千年前同样适用。中国的农民用了三千年把自己困在土地上。我二舅他们闹土地承包责任制跟三千年前春秋战国的农民想要一块地种的理想没什么两样。

  终于,城市的接纳能力让我表哥和表姐这一代人不再需要土地了。于是我二舅青年时代最为辉煌的记忆成为了过去,他守了一辈子的土地也许也要成为过去了。也许,三千年的农业社会正在成为过去……

发稿:邬琼审校: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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