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奇遇记

  去巴黎之前,对这个城市的印象是一分为二的:景致是美丽动人的,人是冷漠气人的,不是有句玩笑吗?那是世界上最适合旅游的地方,如果没有法国人的话。为此我出发前遍读游记功略,打印了地图厚厚一沓,好将和人的接触减至最低,只和初夏的塞纳河做最亲密的接触。

  不曾想在巴黎独行四日,法国人带给我的惊喜却远胜景物。虽不如电影《一个俄罗斯人在意大利的奇遇》那般富有喜剧色彩,我的巴黎遭遇还是聊充了一段时间内和朋友间的谈资,引发惊叹艳羡甚至阴谋论。结论是我若不是撞了桃花就是被某个特务机构盯上了,总之此行相当诡异。

  话说从头,第一日故事的开始听上去有点像个老掉牙的电影场景。在市中心的StMichel地铁站里,挤在出站的人群中,我的拉杆箱一不小心滚过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法国中年男人铮亮的皮鞋。

  我一句Sorry脱口而出,才想起在巴黎说英文的大忌。抬起头迎接他发难,他却笑呵呵用英语问:你是中国人吗?于是边走边攀谈起来。他说他叫Philippe,是巴黎一家商校国际关系专业的教授,对中国哲学情有独钟。

  出了站已是塞纳河畔,江心小岛上的巴黎圣母院沐浴在暖黄的夕阳中。Philippe说:我们能在这儿继续聊聊吗?

  于是站在傍晚微醺的清风里,我们从佛教聊到儒家思想的重振,从拿破仑聊到毛泽东,从法国足球聊到奥运会。

  分手时Philippe递来一张名片说:今年暑期会去法国南部的尼斯短住,如果有兴趣继续讨论孔孟哲学,欢迎来家做客。

  甫至巴黎就碰到这么一段“艳遇”,我不禁窃笑,防备的心放下了一半,又觉得这多半是所谓初到者之运气,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第二日一早,在去凡尔赛的轻轨列车上,一位六十来岁的金发老太太用英文和我打了个招呼。在肯定我的目的地是凡尔赛宫之后,她说:我在皇宫上班,可以带你直接进去买票,不用排长队,你愿意下车后跟我来吗?

  我的脑中闪过半秒疑虑,但见她衣着精致谈吐优雅,和“托”相去甚远,于是说:当然!

  于是一起下了车。老太太步履矫健,带着我穿小路走向皇宫。她说她叫Danielle,在凡尔赛宫工作了29年,昨天是她退休的日子,可她心里舍不得,今天要特意过来再看一眼。

  几分钟后,恢宏典雅的凡尔赛宫雍然在望。离正门老远Danielle就和门卫大声打了个招呼,又闲聊了几句,然后捅捅我调皮地说:看见了吧,我真的在这儿工作。

  果然如她所料,买票的队伍排了近百米。她带着我走过骄阳下的人群,径直走进售票厅里间,安排我购买了一张套票,然后找出导游图并在上面详细地画出最佳游览线路,最后说,要是碰到任何问题,随便找个工作人员说你认识Danielle就行。

  分手时我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反说要谢谢我,以往她好心带游客进宫,总是一开口就被人狐疑地躲开,今日或许是最后一次,我竟然啥也没问。

  至此巴黎人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大为改观,脑海中面容严峻目不斜视的法国佬印象一驱而散,轮番闪烁着《天使爱美丽》里精灵的艾米莉、《巴黎二日》里的奔放的马莉安,以及《留住有情人》里率真的芳芳。不料这热度在第三天继续升温。

  下午时分,雨过初晴,我正站在亚历山大三世桥上细细端详那桥柱上四个闪闪发光的金身雕塑,一个五十开外的法国男人走过来,直接用英文问:一个人旅游吗?我点头。他说:我给你拍张照吧?

  我正愁留不下任何自己在巴黎的影子,于是大喜说,好呀。

  没想到他相机在手,就没了停下来的意思。这里,站在桥柱下来一张;那里,背对荣军院来一张;转个身,以远处的埃菲尔铁塔为背景来一张;过去几步,大宫小宫门前各来一张。

  正当我觉得他要收工的时候,他突然说:啊,怎么能错过巴黎最佳景致,跟我来!

  于是我跟着他过桥朝北步行。他说他叫Basil,是巴黎一间百货公司里的职员,由于常常接待游客,所以能说流利的英文。

  几分钟后,一条林荫大道在眼前徐徐舒展,便是心慕已久的香榭丽舍了。正当我四处打量,对面还是红灯闪烁,Basil已经一把拖着我踏进了滚滚车流。我惊得大叫起来,他一个劲地说:别怕,我是巴黎人,做这事最有经验了。

  一通惊险的躲闪之后,我们站到了香榭丽舍的街心,身前身后车流疾驰。我这才明白过来:唯有站在这里才能和大道尽头的凯旋门同时摄进镜头。Basil又是一通咔嚓,然后再次带领我敏捷地穿越车流回到人行道,这才心满意足把相机还给我。

  我们沿着湿漉漉亮晶晶的香榭丽舍一路西行。在凯旋门下分手时,我们像巴黎人一样碰了碰脸。他一摊手做出遗憾的样子说:要是我再年轻一点,就会求你做我女朋友啦!

  朋友们听了我的际遇,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纷纷抱怨上帝不公,把最好客的巴黎人送到了我面前,留给他们的都是傲慢的主儿。我说:慢着,还没完。

  第四日,印象主义画派的殿堂奥塞博物馆是我唯一的行程。在馆外排了近一小时的队,我挤到售票窗前时已经有些着急,一把递进几张钞票,买一张全票正好。

  售票的小伙子不紧不慢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几岁?

  嘿,你妈妈没有教过你这不是随便问的吗?我想。不过我的心早已飞向梵高和莫奈,就飞快回答:三十。

  真的吗?你看上去不像。能看看你身份证吗?小伙子说。

  我有些哭笑不得。巴黎的很多博物馆给青少年、在校学生或者老年人提供打折票,可我既不想装嫩,也没法装老,只想老老实实买张全价票,哪来这么多问题!我懒得啰嗦,递给他一张身份证。

  啊,果然三十岁,小伙子把身份证还给我,向我眨眨眼睛说:好消息,本馆今天给三十岁的客人提供半价票。

  我愣住,脑子半晌转不过弯来,迟疑之间票子和找钱已经递了出来,小伙子向我做了个鬼脸。

  如果前三日的遭遇还能归结为桃花运,那么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想明白这最后一出是哪儿来的。朋友们都说这是巴黎人跟你开玩笑呢,但是也承认花四欧元逛奥塞实在有点匪夷所思,阴谋论由此滋生。最有想象力的一位说:不排除巴黎人对前一阵奥运火炬事件心存歉意,要找个中国人示好,正好选中了你,于是在你所行之处遍插暗哨,安排教授售货员等角色,精心营造一场和谐之旅。

  这一连串热情过度的巴黎人,的确令我心生困惑,不遭遇一下法国人的孤傲竟然似有缺憾,所幸“正常”的法国人也让我见着了一个。

  在巴黎数日我在一个闺友家叨扰,她年前嫁给了一个法国金融才俊Eric。他们的公寓位于文化氛围浓郁的左岸拉丁区一栋老式建柱的顶层,木地板吱呀作响,天花板和四壁都是房东母亲的彩绘。Eric禁止两样东西入室:电视机和微波炉,两人在家的时间就是烹饪,读书和聊天。女友说Eric是法国中产阶级的典型,他们钟爱阅读,喜欢清谈,蔑视以美国为代表的快字当头的商业和娱乐至死的文化,对麦当劳嗤之以鼻,认为星巴克咖啡是牛饮,觉得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不论什么都要乱拍一气的游客滑稽可笑。

  一日我和他们夫妇在巴士底广场附近的一家餐馆晚餐。身处“革命圣地”,饭桌上的话题就不可避免地转向了西藏和奥运火炬传递。Eric支持西藏独立,隔着香浓的蜗牛和红酒,我和一直彬彬有礼的他发生了第一次争执。我试图说服他汉藏在文化、历史、地域上的渊源,以及西藏独立如何在政治上、战略上、感情上不能被中国人接受。Eric却直截了当:一切受压迫的民族都应该被解放,我并非只针对中国,西藏如此,魁北克省如此,科西嘉岛也如此。

  那一刻,争论归争论,我心里竟然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哈,法国人,真正的法国人。我的旅途总算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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