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太平山顶上，下面就是星河一般的璀璨灯海，整个港岛都好像漂流在金色池塘中载浮载沉。你会慨叹即便繁华如梦，但也没有人愿意在这里醒来。

　　离香港很近，但一直对她不熟。

　　有过一届香港女朋友，从前也是大陆人，有过一场失败的婚姻，然后再次不幸的和我谈了一场胡乱的恋爱。那时她常常跨海过来为我送汤做爱，再然后就是争吵分开。

　　走过罗湖桥，过了香港海关的安检，文字忽然由简入繁，回头看泱泱大陆还在，但这边恍然已是曾经罪恶深重的资本主义地盘了。之后乘上悠忽的穿梭地铁，飘荡过香港的山山寨寨。所幸村庄仍在，有人曾号称这里的原住民生态堪称保留最完整。频频上下车的本地小孩打扮嘻哈，白球鞋牛仔裤颜色缤纷的宽松T衫，手里多半拿着最新款PSP或其他具不认识的微型游戏机，耳机塞在耳朵里，表情都飘荡在天外。车上的电视里，忽高忽低地讲着城中的新鲜事，常常就会突然间听到不和谐的声音，例如劳工署门前纠集大批刁民，手执大型条幅，要求这个抗议那个，等等诸如此类。在旺角车站出来时，往往又能见到曾在江氏时代甚嚣尘上的世间大法组织，大剌剌横躺在人行道上，旁边并立多个照片纸板，陈列此道中人曾经受到的种种幻想型迫害之控状。过路人估计看惯此景，匆匆而过不留一眼，想起我大哥曾说：这是在用另一个谎言对抗那个真实的谎言，毫无意义。

　　但是香港仍是在一片吵闹中坚守着自己的繁华。站在太平山顶上，下面就是星河一般的璀璨灯海，整个港岛都好像漂流在金色池塘中载浮载沉。你会慨叹即便繁华如梦，但也没有人愿意在这里醒来。

　　我在弥敦道上走失过方向。行人衣袂如飞摩肩擦踵，没有空隙让你停下来回头打望。每条街道逼仄起伏看起来都是一样。索性就跟着别人一起走路。穿街过巷，有时觉得自己走在时空隧道中，一排排西式老旧的招牌杂糅着中式老太太们在菜摊前一仙一仙的砍价声，前尘旧梦始终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中漂荡。她的安静和吵杂是一种凌乱摆放后的秩序井然，她的隔绝与开放只在一呼一吸间，悬挂在一片海面上，又绝不是片孤岛。你踮起脚尖，轻轻踩过这个城市。只因为她的奇特，令你如珍视古迹那样的希望她能完整保留，而不失今日这样充满异趣的模样。

　　我想，我们总该因格外爱惜，而希望能留存下一些美好的梦想。香港如是。在我看来，不管正在经历多么严重的现代化进程席卷，香港仍然是个充满人味（不用讲情，情是扯淡）的城市。政治形态的简单烂漫，物质市场的野蛮执着，“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原来中国人一直炫耀夸口的道儒文化，却在这里真正的找到了落脚处。当然这不是对香港多么过誉地夸赞，在我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世俗之城。却世俗的痛快，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意识形态抉择。例如政治，那些明显过分表现的多党派角力，往往因人多嘴杂，最终纷纷成为悬而未决的笑闹故事，距离台湾的民主意识自觉，香港人显然血性大于理性，因而处处表现了文化底蕴的缺乏。可就是那些简单的血性，有时也会深刻反射大陆这边的丑陋麻木，每年6月在维园里都会有成群结队的孩子们点起希望的蜡烛，人们静默哀悼，使那些年轻无辜的生命得到了真正的敬意。

　　四川地震时，黄子华在香港赈灾舞台上说：希望512能成为一场爱心行动，而不是一时冲动。这也是我现在还能回忆起来的，当时最为触动的一句话，因为它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出自于人口的话。充满道义但绝不滥情。

　　转眼已过十年。港片无间道片尾的一系列镜头，竟然是我认为最贴近回归情景的一幕。斯时烟花腾起，有人在窗前破涕为笑，有人仓惶结束了自己的光荣，窗外风雨飘摇，港督府上大英旗帜徐徐降落，另一盏触目的红旗扶摇直上。狄更斯先生隐隐地欲跃出幕后，讲述他那句滥用成灾的名言——“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维园的花海明年是否还会盛开呢？谁又知道？关于自由之事里，所有美好的印记也许只会留在未来虚构香港坎坷身世的图册中，被官方辟为引以为戒的一章吧。始终觉得作词人林夕的风格特别符合末世港岛的阴柔气质，此情此景就像他在歌中写到的那样——回忆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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