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会有怎样的面目?记忆里我成长的铁路单位家属大院,总是黄昏时分,暖风微醺,泡桐树沙沙作响。工人俱乐部门前很热闹,明亮电灯泡下年轻男人在打台球,小孩子奔跑玩耍,人们在交谈。远处的平房安稳的立在田野尽头,回头一望,一幢一幢水泥楼房就隐在暮色的黑影中。15岁那年初来上海,看到青色天空雾气弥漫下的江水和高大建筑,车子飞驰在齐整的高架桥,我才知道,原来我长大的地方并不是城市。
上海是雾色的城市。我总记得那里的夜色,寄居在舅舅家的15岁孩子,坐在车里看见橘色灯光一盏一盏盛开在妈妈脸上,我们即将分离,想要哭一下,但是无从哭起;非典的时候和舅舅一家去超市,白色棉线口罩戴戴好,从停车场向超市入口望去,巨大的建筑像一个铁器盒子,小孔洞里蹿出亮眼白光。超市里人多,光线明亮强烈,我几乎迷糊得行走不稳,想不出为什么如此多人要在这样一个时刻挤在这样一个明亮到任人宰割的场所闲逛。所以我不喜上海,她让我想到黑夜里雾气深沉,无人的马路上却亮起橙色的灯——以及明亮光线中人人挤挨迷糊不稳的窘态。
家属大院和上海,一个是社区,一个是城市。一个是被广袤农村围绕的小小地域,一个是千万人口整洁华丽的盛大都市。
城市的面目是人的面目。很多人痛心疾首现代城市的进程将古老的居民生态破坏殆尽,这些人无非提提胡同串儿四合院儿,石库门老洋房,这些是城市的面目。这些面目们快要消亡了,城市规划者要在资本经济的大浪中保护他们,在他们眼中,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吞噬了旧的城市。如同百花深处胡同一般,只剩当年铃声余韵叮铃了。可是这些忧心忡忡的人们,你们谁曾转面对镜看看,自己的面目?
城市人的面目是光鲜的高楼街道,是早上走出公寓大门,来到停车场发动你的车子,或者匆忙挤上地铁公交,途径办公楼居民小区学校商场饭店机关部门,目的地就是走到一幢一幢现代城市的面目里去。正是城市的面目让我们有了城市人的面目。我们无法指摘自己的生存之根基。而谁最需要为消失了的旧时光一哭一呐喊?是真正生活在那里,有着一针一线一瓦一片柴米油盐的居民们,为他们过往了的人生面目。否则,这些喧嚣的哭与呐喊,恐怕是另一种话语的资本经济谋算了。
就在现在,此时此刻,昔日西夏土尔扈特人的后裔最后的安居地即将被黄沙侵蚀,这个一路迁徙一路漂泊的民族最后在黑水河边扎下了根,然而他们现在没有了水源。黑河全部被引入临乡农田,大片灿绿田地,滚腾河水,好明亮。下游土尔扈特人的暂居之乡,干涸贫瘠。他们没有水草喂养骆驼和山羊,城市现代化的进程要求他们必须搬走,只被准许带上少量家畜搬入政府盖好的楼房。他们的家园将成为无人保护区。土尔扈特人再不用睡帐篷和土坯房,不用面对黄沙漫天的不毛之地,但是为什么心里好苦?告别了三百年的暂居,这次又是哪里呢?他们已不再是游牧的民族。成了,城镇化中的一个微小原子,一部巨大机器上毫不情愿的装饰品,一份环保报告里的数据。这是土尔扈特人的面目,他们告别的旧时光,是历史。
我们这些喜欢发表话语的人,缺少的应该就是一份真诚的面目吧。一份认真活在当下,珍惜每一寸置身之地的心。我最爱心口不一,是因为没有自持,使得自己就像是那些喧嚣者,一忽儿耽于逸乐无思无想,一忽儿打肿脸冒充深刻。真是自己想想都惭愧。只是我听了土尔扈特人的故事好感概,一直心里记着。我想他们都是不愿意失了自己面目的真性情之人。其中一家人甚至放弃政府补贴,举家迁徙到更深的草原,继续过活。原因单纯,不愿放弃家畜,不愿进入城市,变成民工——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继续活下去。真是简单,也真是智慧。这一家人经历的这段时光就叫做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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