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溪 在水一方

  在江南声势显赫的古镇群落中,锦溪原本籍籍无名。

  然而,借助民间博物馆的井喷之势,这座古镇却在短短几年间声名鹊起。

  各地收藏家蜂拥而至,一场近乎癫狂的全民博物馆运动如火如荼。

  转瞬之间,百米老街便被十三家民间博物馆包围得水泄不通,国内再无前例。

  我们希望寻找“中国民间博物馆之乡”兴起的秘密;在这片土壤上,民间力量究竟发挥过怎样的作用,演进着怎样的喜与悲。

  锦溪的名字,被淹没在周庄、直、同里、南浔、乌镇、西塘的喧嚣之中。

  在古镇云集的江南水乡,锦溪面临着所有后来者的困境,除了重复前例,似乎别无选择。

  然而,它却依靠民间博物馆的大规模崛起,令人侧目。

  民间博物馆改变着这座古镇的命运,并与这些辗转于民间的人们相互成就。

  一

  我带着莫大的偏见踏上古莲桥。只在眺望的瞬息,船娘的歌声已然从四方扶摇而起。深秋的阳光凛冽肃杀,穿过晨雾封锁的河道。

  她们要把客人们摆渡到湖水中央,去谒见一个死去八百年的女人。

  水冢埋葬的是宋孝宗的宠妃,姓陈。为了证明他无上的恩宠,从八百年前落葬时的那个凄美黄昏开始,她的故乡锦溪,便被更名为陈墓。河水淹没了她的灵柩,以及他的叹息。他能决断一切,惟独掌控不了生死。而诏命则不容违背—纵然王朝倾覆更迭,这座古镇,都将世代以墓为名。

  直到1993年,为发展旅游业,陈墓镇终于改回原名锦溪。8年后的一次研讨会,促成了它的崛起。人们决定发展民间博物馆,以期撇开周边六大水乡古镇的经营模式。3年之后,朝拜的香客们突然发现,这座古镇已经面目模糊,各种仿古建筑鳞次栉比,13家民间博物馆占领了百米老街。

  在周庄、同里、乌镇这些声名显赫的水乡古镇夹击下,十面埋伏中的锦溪却嚣张得像西楚霸王,“中国民间博物馆之乡”成为出其不意的一张牌,锦溪蹒跚着扬名立万。

  关于这场民间博物馆的井喷事件,我找不到直接的证据,流传于网络和一些小报上的鼓吹文章令人憎恶。幸好,在图书馆里,我找到一本《锦溪镇志》,历史到1993年便戛然而止,或许因为,方志出版前一个月,锦溪终于摆脱了陈墓这个深情而粗暴的名字,时间需要暂停才有利于重新上路。在方志中,我搜寻着关于博物馆的记录,却只看到一家疑似民间博物馆的名字—大东砖瓦厂古砖瓦陈列室。

  陈列室是中国古砖瓦博物馆的前身,由锦溪人龚竹钰创办。我能找到关于他的零星信息:16岁开始痴迷古砖瓦收藏,后来,每次出差都会从全国各地带回一包包前朝的砖石瓦当。他收藏的至宝有:良渚红土、西周板瓦、三国铜雀台上的瓦当……1989年,在锦溪大东砖瓦厂厂长任上,建成古砖瓦陈列室。1996年,升级为中国古砖瓦博物馆,展品2300余件,是当时锦溪镇上唯一的博物馆。

  我固执地觉得,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经历的思考,遭受的冷眼与误解,比后来蜂拥而至的某些博物馆要冷静,清醒,也真诚得多。其实说到底,我依然不相信,短短三年之间,民间博物馆的井喷是否真的理性。

  这场假以民间之名的造镇运动,究竟有几分民间的成分?

  二

  时值重阳节,各色旅行社的小旗癫狂地挥舞,街上挤满了老人,上海话、苏州话搀杂在一处。我被人流推着掠过古砖瓦博物馆,才惊回头,看到它并不醒目的招牌。

  很少有人在这座博物馆前逗留,偶尔几名游客好奇地探头张望,导游便举起扩音器,音质甜美地警告:“咱们要讲效率,这里没啥好看的。”

  我却逆着人潮折回去,在烈日炙烤的青石道上站定。一个中年妇人便从馆门背后的阴影里站起身来,阳光将半张脸照得晶莹剔透。

  我斟酌着,该怎样开始我的讲话:“请问,龚先生在吗?”

  “他不在”,她摇着头,抬起胳膊做检票的手势。

  哦,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那么……他什么时候会过来……或者……”

  “他去世很久了。”

  我被她注视着。站住。

  “要不……你先进去看看?”她望着我,半晌,突然不知所措。

  我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表情,潦草地应着,匆忙抬起脚,却终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觉进去了,又忙不迭地退出来。场馆促狭,几乎转不开身,历朝的砖石瓦当拥挤在一处,简单的文字说明,不是行家很难看出所以然。正厅地上杵着几块巨砖,显然已经没有空间安放。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要炼130天才能成型的“金砖”.我只是执意而徒劳地望向四壁,以为上面一定还留着老人摩挲过的痕迹。我不可遏止地想象这个老人的模样:或许整日乐呵呵的,揣着一根烟斗,眯起眼睛打量每一个踏进门庭的客人;又或者,蹲在地上抚弄砖瓦上的残痕,旁若无人。

  我问了镇上的许多人,却没有人能为我简单勾勒出他遥远的身形。突然之间,便觉得这一切何其无力。我企图借用别人的描述去拼贴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这有意义吗?仅仅为了用一个诗化的具象来充实悲壮感?我终究放弃了这种荒诞而功利的努力,却又陷入深深的遗憾,为什么没有人完整地记得他?

  锦溪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陆秋生,现在兼任古砖瓦博物馆馆长。

  他见过病床上的龚竹钰:“龚老先生对锦溪真的贡献非常大,可惜,1996年建中国古砖瓦博物馆,移交藏品时,他就已经高度中风,说话都不清楚了。如果能有人早点对龚老先生做个详尽的采访,整理出他收集每块砖瓦的故事,该有多好。”

  陆秋生任职的锦溪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由政府授权,全面掌握着整个锦溪的旅游开发。他是锦溪历史研究专家,有的事情却又无能为力。毕竟,在400平方米的场馆内安置数千块古砖瓦,几乎难以完成,“再找更大的地方?太难了。”对于古砖瓦馆,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充实历史资料,使场馆的珍藏更成系统,以其制造一部活着的古砖瓦史。

  和陈妃的那个玉殒香消的爱情童话相比,这场生死,何其微不足道。

  我只是一直都记得陆秋生的话,当年,锦溪决定建立民间博物馆之乡,灵感完全来自这座尘封的中国古砖瓦博物馆。

  小桥流水人家,应游客们的请求,船娘唱起歌来

  三

  厚实的苏州话,隔着庭院传过来。那是72岁的薛仁生的声音。

  他的古董馆与古砖瓦博物馆相邻,四层小楼,号称“华东第一古董馆”.1000平方米的展馆中,陈列着他毕生收藏的4500件藏品,每个展室一个主题。

  薛仁生正在大厅里向游客们解说一辆战国时的四轮战车,据说在山西侯马地下15米处出土。他捏着眼镜,手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越来越剧烈,直到镜片从镜架上弹出,落在地上。“身体不好,中风”,他捡起镜片,自顾说道,“汪道涵是我的老朋友,以前他来看我,第一句话说,你要保重身体,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国家的,是党和人民的。一直同我这样讲。”

  薛仁生对往事的叙述断断续续,而回忆最后总是会落回“中央领导还是蛮重视我的”,“120多个领导一个一个来看我”这样的时间节点。老人有自己笃信的事情。

  薛仁生的父亲开过古董店。7岁时,父亲去世,作为最小的儿子,他一无所获。1956年,21岁的薛仁生被派到陕西修路,锄头落下去,时常会挖出前朝旧物,那些光影交错的花纹唤醒了他儿时的记忆。次年,薛仁生回到苏州农药厂负责供销工作,得到更为频繁的出差机会,开始大量收集购买古董。

  1997年,薛仁生在同里开办古董店,手中藏品越来越多,突然冒出了做博物馆的念头,“可惜,同里的领导想尽办法,找不到足够大的场地给我。”2001年,锦溪决议兴建民间博物馆之乡,第一时间锁定了薛仁生和他的收藏。锦溪许诺免费提供展馆,门票分成,三次邀请之后,薛仁生被说动,把家从同里搬到当时还籍籍无名的锦溪,他这样形容自己到来后的状况,“一炮打响”.又一轮人潮涌进来,扩音器刹那撕扯开薛仁生的宁静回忆。观众们绕着他珍藏的南宋娶亲马车、战国战车和古檀香木转了一圈,最终,却将视线纷纷落向他收藏的照片。

  薛仁生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盖不断撞击着杯身,语气轻松而愉悦:“这是陈香梅来看我,她在外国的电视台看到对我的采访。”观众的提问马上打断了他的声音,老人微微颔首,开始不厌其烦地回答。

  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二十余张合影照,薛仁生从壮年到老态龙钟,身旁站着各种重要人物。“中央领导人的照片我都有,合影。你们要用吗?”他还有一套行头,轻易不肯示人,长袍,马褂,瓜皮帽,套上就换了时空与身份。他却不舍得马上穿上,嘱咐我们:“你们下午再来拍,下午曾庆红要来看我,我准穿这身行头。”

  “我的心愿就是百年之后造个纪念馆,”人潮终于散去,薛仁生坐下,仰头盯着天花板,“可我还有一千五百多件东西没摆出来,至少要5000平方米。杭州准备给我一个6000平方米的展馆。如果锦溪也能解决,我当然留在这里;解决不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人谢了顶,夹着皮包,笃悠悠走到薛仁生面前,唤一声:“师父。”便眯着眼睛笑起来。

  薛仁生应着,拍拍他的手,起身到门廊上吩咐人倒茶。

  见薛仁生的背影在门前一晃,中年人看出了我的来意,压低声音:“我是他徒弟,我手里有好东西,带给师父看看。”他从皮包里抽出一个柯达纸袋,抖一抖,抓出一把照片,是些陶瓷翡翠之类的器物。他目光警惕地一笑,“要不他能认我这个徒弟?我手里有宝贝。”

  他递过名片,一家刃具厂的厂长:“等我退休了,也打算去做个博物馆。”

  “现在不行吗?”

  “这可得修炼!现在,叫我天天都像我师父这样坐在这儿?非憋坏了不可。”

  四

  出门仿若误入另一个世界。旧物阴霾的气息还在鼻翼间徘徊低回,人间烟火已然破风而来。袜底酥、焖猪蹄、紫砂壶、太湖珍珠……在湿润的空气里一字排开。拱桥边倚着拆下的木制门窗,就着河水洗净,晾晒,水流漫过爬满青苔的石板路。

  一路上,屋檐灰黑相见的天际,在绿荫间隐现。中国历代古钱币珍藏馆馆长黄风子不在,电话里说,油去了。我们细看墙上的一排和重要人物的合影照片,轻易便找到了黄风子,气度不同,穿着各色唐装,梳着油亮的辫子,长髯,神情笃定。

  我们便在镇上闲逛,路过一家理发店。下意识瞄了一眼,角落里坐着个人,似曾相识。40岁的样子,毛线帽子包着头,目光炯炯,一问,正是黄风子。

  再见时,他已经穿好唐装:“没办法,不油的话,头发都白了,胡子也白了。”面对我们诧异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看不出来?我都快60岁了。”我们大吃一惊。吃惊完毕,他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今天去油,因为……明天曾庆红要来。”

  黄风子祖上是开钱庄的,文革前从武汉大学历史系毕业,被下放到淮阴钢铁厂。“我就是因祸得福”,原本低沉的声音逐渐轻快起来。

  古董馆馆长薛仁生,老人长年在馆中,向客人们解释收藏的种种

  黄风子被分配到一个最差的工种,给金银铜铁分类。对历史的敏感让他面对这些即将熔入炼钢炉的铜钱痛心不已,每天离开,他都会在手套里藏一个铜钱带走,“藏两个要响的”,他狡黠地一笑,强调着自己的生活技巧。

  黄风子是讲故事的高手,他的叙述被他一种若无其事而又稳定的嗓音推进着,有着天然的感染力。他也无须被引导,被激发,而能自如地顺延自己的话题。甚至,我吃惊地发现,他的录音几乎无须刻意整理,转述反而无趣:“此后我就自己出去淘东西,骑坏了6辆永久牌自行车,被抢用了6次。我们这个行当,要有顶尖的东西,要有绝品。我的镇馆之宝,是一枚阴阳神鬼币。朱元璋做了31年皇帝,死后就造了31枚铜钱压在他身子底下,阴阳神鬼界通用。可是,朱元璋的墓到底在哪里谁都不知道,那31枚阴阳神鬼币更是只见于古书。说来也巧,二十多年前我去安徽,看见一个卖玉的老头,他的旱烟袋上拴着一个小荷包、一串铜钱。我一眼就看出那枚阴阳神鬼币,但我不能说要买那枚钱。我就说,你的玉烟嘴不错。

  他是卖玉的,你夸他东西好,他当然高兴—实际上我对玉一窍不通。

  我就说,我想买你的玉烟嘴,他不答应,说这是祖上几代传下来的。

  我就跟他耗,到了晚上,天又冷了,我就说,你这一天一件生意都没做,干脆你开个价,我买了你的玉烟嘴。他说,我开价你不准还价,50块—当时50块也不是小数目。我说,太贵了。他收摊就要走。我就说,50块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这烟袋头、烟袋嘴、烟袋秆子、荷包,我全要—我就是不跟他提铜钱。他一听,马上把整个烟斗卷卷递给我。我赶紧藏好,连夜坐火车去天津,找我的老师—文物鉴定大师张致中先生。他比我还激动,说,你这辈子,OK了。后来我和一些专家分析,估计那个老头的前五代,就是朱元璋的造币师,留下一枚钱范,让我得到了,无价之宝。“

  “我还有一张最早印有毛泽东头像的纸币,也价值连城。这张一元钱是1944年在解放区发行的。那次我去陕西—我出去就是一收破烂的身份出现。一个老太太卖给我一本1938年《新青年》。我打开一看,里面一张钱,知道它相当珍贵,但咱还是得和老太太说。她说,这钱银行都不要。我说,那你给我吧。她说,行,你再加一块钱。”

  这个曾经骑着自行车收破烂的人坦言:“从没想过会做博物馆。”2001年,黄风子在徐州博物馆做馆员,他的一个学生做了昆山市委书记,在参观时认出了他,劝说他到锦溪创办博物馆,二人一拍即合。他的钱币馆里收藏着从先秦到当代的钱币,甚至包括港澳台地区、国外的货币,时至今日,“我的钱币馆全国可以排第三。陕西有一个姓张的,排第一。国家钱币博物馆排第二。1998年,国务院财办、中国人民银行评定我是一亿值的收藏家,全国也排第三位。”黄风子引我们踏着木梯上楼,一扇小门被反锁上,窗上林立的铁条,几个摄像头在梁间闪烁。阴阳神鬼币被缚在玻璃柜里,钳在一个警报器上。这场景太容易让人联想起《疯狂的石头》。黄风子也恰好讲起了最后一个故事:去年,有个小偷爬窗户跳上二楼,拿一把锤子砸开了玻璃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摄像头盯上了。人们冲上来,把他按住。黄风子问,你做小偷做得太不专业了吧?这么大的摄像头你没看见?小偷委屈地回答,我哪知道!楼下有人说,你要能给我偷出来,我给你3000块钱。

  五

  “我们正在编新的《锦溪镇志》,两年后你就能看到了。”朱畏可挺开心。14年间,《锦溪镇志》没有再更新过,而古镇却早已完成了一轮自我蜕变。

  我急于找到一位当地的民间知识分子,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他们会怎样看待这段逝去的历史。无疑,民间博物馆、旅游业的开发给当地人带来了可观的实际效益,然而,当民间博物馆这种本不属于自身传统的外来者,被强行种植在他们的土地上,甚至喧宾夺主地成为故乡的代称,他们究竟会作何感想?

  很多人觉得,朱畏可可能是我应该找的人。他多年研究古镇历史,周游江南考证锦溪碑文铭刻上的字句。1990年代初,他又开始不断向政府上书献策,和朋友们探讨锦溪的发展之道。并且,在锦溪人看来,朱畏可也是个颇不寻常的人物。他把家建成仿古建筑,以至经常有游客误以为是景点而闯入,他倒乐得拉着人家攀谈。他为儿子举行了古式水上婚礼,小船迎亲,江南丝竹配乐,全套仿古衣饰,古老的婚礼程序……这些习俗已然在锦溪消失多年,朱畏可的复古行动甚至吸引了一位法国摄影师全程跟拍。

  然而,看着面前的朱畏可,我无法肯定他究竟有多了解锦溪。他好像介于三四十岁之间,总是翘起一条腿,一刻不停地抽着烟,身后四壁挂满大幅的被镜框装裱的锦溪风景照。他的日常身份,是锦溪美术广告有限公司经理。

  朱畏可的谈论打消了我的疑虑,他给我层剥的锦溪历史,大多并不在《锦溪镇志》的记录中。他讲述海瑞的祠堂、陆龟蒙的祠堂被无情拆除,纪念碑被造成一座桥,仿佛讲述一个旧时相识的亡人。周庄与锦溪毗邻,陈逸飞的迷离色彩令周庄声名鹊起,然而,当锦溪也开始发展旅游业的时候,朱畏可和他的朋友们却考证发现,陈逸飞的画作中,同样存在锦溪……话题最终回到朱畏可自己,关于他主持的复古住宅和婚礼,“我经常谈论古镇特色,旅游发展,可我决定不了那么多事情。不过,至少我自己的住所,儿子的婚礼,我总可以自己做主吧!”这个略显沉重的答案,或许不该来自人们所熟知的那个貌似风光的朱畏可。

  朱畏可对这座古镇的发言权,来自政协会议。“锦溪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他随手递给我一本单薄的小册子,十几页的《锦溪历史文化研究》,出到第八期,仅限“内部交流”,编辑部在锦溪中学。然而,他们屡次试图建立锦溪历史文化研究会,却始终未能成行,“不弄清自身的历史文化,怎么发展?”朱畏可想了想,“或许领导的想法不同吧。”

  中国历代古钱币珍藏馆馆长黄风子,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知足长

  他低头猛吸了一口烟,摇摇头:“我就不明白……我已经64岁了,按照古人的说法,20年前就该不惑了,可是……”

  我又大吃一惊:“64岁?你们锦溪究竟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哈哈一笑:“这就是锦溪嘛!”

  我们谈论着民间博物馆的现状。我始终觉得,它们普遍处于一种原始状态,没有足够的文字说明,没有语音解说,许多全凭馆长长年驻馆所做的讲解。面对浩如烟海的收藏,行家或许很容易便看出其中门道,可是,参观者毕竟以外行人居多,而许多导游其实更是一知半解,他们惯常带人在几件耳熟能详的宝贝面前随意炫耀一番,每个人的说法甚至完全不一致。博物馆的意义仅仅在于让人见识一两件宝贝?还是应该让人系统开解一段传承?

  朱畏可开心的表情马上被紧蹙的眉头淹没了:“有些事情,很难讲。

  比如,砖瓦文化是锦溪独特的历史传统,古来号称‘三十六孔桥,七十二座窑’.可是,我们自己的古砖瓦馆,反而遭到冷落。“他在一次研讨会上提议,把古砖瓦博物馆迁到更大的场地,干脆建到一个砖窑旁边,观众了解完中国砖瓦史之后,可以直接参与制作一些小纪念品,带回家,”这样,博物馆就能活起来了啊!陆秋生主任很开心,可是他也做不了主啊。“

  经历了民间博物馆的举世狂欢,朱畏可比他的古镇更早一步,趋于冷静:“2001年,我觉得推出博物馆是对的。可是,总是博物馆也不行。

  我们不能只顾及一时的发展,而是要深入挖掘锦溪的市镇文化。“他将锦溪文化总结为皇家文化与民间文化的融合—毕竟,这里是宋孝宗至死缅怀陈妃的地方。

  谈论起故乡的命运,这个六十多岁的人突然激动起来。他忍不住起身,扔掉手中的烟头,又点燃一根烟,腿伸向前,想踩灭烟头,却猛地歪向一边。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望着我有些惊讶的表情:“我4岁的时候,打针被打到锁骨神经。”他笑了笑,“可能是注定的。60年来,很多事情,想做却做不了。”

  六

  夜色倾城。重新站回到古莲桥上,四下只有看不见的流水。

  只有在这个时候,或许我们才会更接近那个远逝的锦溪,或者其实是陈墓。像陈妃的水冢,无限接近,却又永远在水一方。那是朱畏可奢望恢复的古老锦溪,水道纵横,四望只有茫茫的流水和无边的芦苇草荡。每家都有两三条船,在窗下,月光临照。解开缆绳,便可以去往整个世界。莲池禅院的钟音贴着涟漪一路起伏,那个立志北归的南宋第二朝皇帝,在水边想望过远去的年少旧事,转身却迎向笑语盈盈的三千佳丽。

  而锦溪,便在皇权与民间力量的交织催促声中,逐水前行。

  然而,我的眼前只有漫长的古街,仿佛比白日里长了千百倍。店铺统统关了门,那些民间博物馆的招牌在月光下凄冷孤绝。空中倏忽一道黑影,如同一弯暗色的虹。是一只猫从头顶掠过,蹿上房梁,隐形了。几盏灯笼相继熄灭,火焰留在眼中的影像尚未褪去,大地却已陷入漆黑,岸边无船。然而,是否,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会固执地坚信,走着走着就可以走在水面上,并且一直走到对岸?

  陆秋生向我讲起过锦溪的未来规划,镇里已经决定,民间博物馆将维持现有规模,不会再大规模扩大,同时,会逐步淘汰一些不够精良的博物馆,引进更好的。并且,开始逐步深入地挖掘锦溪本身的历史文化资源。

  朱畏可们的梦想会实现吗?他们和龚竹钰们、薛仁生们、黄风子们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快乐,也有自身的苦衷,不可言说。他们在民间盘桓,需要被认同,甚至被许可,却又并不真的明确,究竟谁的认可,才是真正的荣耀。

  然而,毕竟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人,听来的那些事,在如此逼真地在修复历史的创痕,改变着这片古老的水泽。他们以各自再日常不过的言语和方式,率性而天真,世故或机巧,来自民间,归于土地,或许简陋,粗糙。而无论如何,那些埋藏于心底的执著与真诚,终将值得纪念与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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