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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悲怆的王国

  我在拍电影的时候,想这个电影能做什么?它可以说是记忆或者反省这段历史,认识人跟时代的关系。但是,中国的经济奇迹造就很多既得利益者,如果他们看了这个电影,会想一想,就别那么心安理得了,也不会有虚妄的成就感,这个社会的财富是怎么获得的?对那些被牺牲的人有回馈吗?如果电影能提供这种不安的感觉,让更多既得利益者了解其中甘苦,那这件事情就变得有意义。

  

  工厂社区的形态,变化都截至1980年代。1958年建厂的时候,建筑都是临时的红砖房子。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效益好的时候,有大片的六层楼的社区,但是时间就停止在那里。厂里工人的宿舍,装修也都停留在1980年代。

  现在工厂里的工人都是新招的,数量由三万人变成三千人,迁移到成都郊区盖新厂,可以说已经不是原来的厂,工人来自全国各地,大学毕业了就去,他们对工厂历史可能都不了解。

  大多数中年人都是在1990年代下岗,夫妻俩分别每个月拿到200块的生活补助金,而这个时候孩子又要上大学了。其实他们还很年轻,有的才40多岁,但是生活没有办法重新开始,他们拿很少的退休金,整天打麻将,他们自己称之为打菜麻将,输赢是一顿菜的钱。他们把生命安置在那儿,生活就是这样的了,一眼能看到底。所有人把未来期望寄托给孩子,父母都有一种牺牲意识,自己怎么过都行,把所有的物质转移给自己的孩子,对个人的未来没有太多设计,其实挺悲怆的。

  我采访的所有的老工人,对体制几乎都没有抱怨,不愿意否定自己的选择,客观地说,他们对体制的维护绝对超出我的想象。而赵涛扮演的这一代年轻人,上中学时就感受到,家里突然一下子贫困了,父母含辛茹苦地支撑家庭,他们对这些不是没有记忆的。他们不关心政治,普遍地是一种泥菩萨过江的心态,通过各种方法拯救他们的家庭,他们基本上跟工厂脱离关系,融入城市,他们再看工厂的时候,会觉得非常明确地知道体制是怎么回事,你让他们再过那样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但是作为一个家庭成员,他们知道父母不快乐,会考虑怎样让父母更快乐,他们会补偿父母在生活上的欠缺,成都一个记者给父母在二十四城买了房子,让他们继续生活在这块和他们有关系的土地上。

  更年轻的这批人,通过劳动实现自我,他们有更多的选择,更多可能性和自由。

  有一个成都电视台的主持人来采访我,他告诉我说他就是那个厂里的子弟,中学毕业上了技校。但他想:我才十七八岁就跟父亲一样,穿着蓝色工装,提着饭盒去打饭?我不想再过父辈的生活,所以他经过个人努力成为了主持人。

  四

  在工厂社区里有很大的工人俱乐部,大家在里面合唱、画素描等等。有一天我路过那儿,听到一群女人在唱越剧,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那是很标准的发音,四川怎么会有人唱吴侬软语。我上去一看,看到四十多个阿姨,她们买完菜之后,离烧饭还有一段时间,在这个间隙到那儿唱“黛玉葬花”,唱完之后用上海话交谈,谈上海的信息。迁徙过来的东北人是完全融入四川的厂子里,可上海人很特别,他们在厂里有相对独立的圈子,保留独立的话题,比如举办世博会的时候要不要回去看,并且努力让孩子考回上海,很少有沈阳后裔要考回沈阳。

  陈冲演的就是一个上海女人,她不断地错过感情,最后是一个人生活,这是我根据工厂里几个上海女人的真实经历创作的。她很爱美,总是要坚持维持体面的生活。

  我觉得,在这个工厂里,大家都知道兜里没钱,跟快速发展的社会脱节了,但大多数人都在保持自己的尊严。我特别喜欢一个老太太,她是第一代过来的东北人,穿着乡下的棉衣,但是腰身保持得还很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我跟同事说,她有点像巩俐老了之后的样子。她不愿意被拍,看她的衣着气质,看得出她在努力保持她的尊严。

  虽然,工厂里弥漫着中心的社会阶层被集体边缘化之后的失落感,每个人都会谈到自己五年或者更漫长时期的困难,但人们努力重新获得个人生活的开始。

  尤其是年轻人,都努力找到新的生活方法,他们发现抱怨体制没用,最后是什么都得靠自己。

  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当然都是得靠自己安身立命,但是有一些人付出的代价是极大的。我们采访的一个女工,三十多岁下岗。她对我说:“我,一个女人,38岁,每个月200块钱,孩子上初中,我该怎么办?”这是她问我的话,我想也是她当时问她自己的话。她卖花、给人做饭、后来当裁缝。她又悲怆又幽默地说:“当时我就贴了一个座右铭,不管顺境逆境,我要一往无前。”

  她觉得这是很深刻的话,对于她来说,这句话很有力量,她是在压力之下吃透了这句话。虽然对我们来说,是很干的一句话,什么色彩都没有,但这就是她冲出来的一个信仰。

  现在,原有老工厂的土地全被铲平了,一片旷野,只留了一个车间做博物馆。商品房正在建设之中,工人们住在楼盘附近的工厂社区里,经常过去看一看。也就是看一看,聊一聊原来这里是什么车间。

  “二十四城”

  2005年12月,华润置地以21.4亿元买下了原420厂的840亩土地,并在该厂原址兴建名为“二十四城”的楼盘。这个名字取意于古诗“二十四城芙蓉花,锦官自昔称繁花”,同时,“二十四”其实是一个包罗万象,有着深刻意义的数字,蕴含循循而生,生生不息之意。420厂依靠置换土地所得收入进行技术改造,在新都建立新的工业园区。贾樟柯以原420厂工人及家属们的故事为蓝本,拍摄成电影《二十四城记》,在片中一家有六十年历史的国营军工厂内,一众小人物在时代动迁中各有其不为人道的辛酸故事。而相对于梳理历史,贾樟柯兴趣更在于“想去了解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变动,必须去聆听才能了解的个人经验”。

  麻将室的看门人,在正午时分,试用一种新的医疗仪器,橡皮管为他输送莫名的能量,窗外熙熙攘攘,四处传来炒菜声,不知他的家在不在附近往事已成追忆,物换星移。世间总无常,陌生又熟悉。

  花草树木,山河大地,依然感觉温暖甜蜜。

  缘分你来我往,当下就要珍惜。也许不再相见,我心中常有您—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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