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被称为“形式大于内容”的跨国公路,然而,在东南亚的版图上,它带来的精彩内容却不断涌现纷呈。
地图的权力世界
在中老边境,跨越国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1993年,中国和老挝将两个边境小镇开放为国家级口岸。在中国的磨憨出境处办完手续后,沿着一条崭新的公路步行20分钟左右,才能抵达老挝磨丁的海关。
这条叫昆曼公路的新通道在2008年3月底正式通车。它从云南省昆明市出发,经由磨憨出境,一路向南,途经老挝,跨越湄公河,直抵泰国的曼谷。
在多国政府的官方构想中,昆曼(昆明—曼谷)公路在未来将继续向南,途经马来西亚,最后抵达新加坡。由此,中国将在西南地区打开一条通往东南亚的内陆通道。
在云南,从昆明通往西双版纳是一条架设在森林之间的高速公路。在泰国,原有的高速公路可以顺利连接到湄公河的边境港口。麻烦的是老挝。它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多年来长期依靠外国援助。于是,这条公路的老挝段,只能由中、老、泰三方共同出资建设,而老挝的资金来源于亚洲开发银行的贷款。
如果拿着一份中文的世界地图,你可以看见中国似乎处于世界的中心。在它的西南方,东南亚几个国家紧密地靠在一起。国界线弯曲勾画出越南、老挝、柬埔寨、泰国、缅甸。表面上看,地图是如此客观地展现出世界的真实,但实际上却极具倾向性。假如把世界地图的中心放在东南亚,那会是一种什么情形?
在地图上,昆曼公路几乎像一条直线,从中国西南插入东南亚腹地。它看起来是一条高效、崭新且快速的交通要道。在2005年亚洲开发银行公布的一份报告中,一位官员说:“假如从新加坡至曼谷到昆明到北京间,有良好的公路网络,南北经济走廊将降低中国首都到马来半岛末端间的运输成本,增加人员、车流和货物流动的速度,扩大中国与湄公河区域乃至更远地方之间的贸易。”
我进入老挝,沿着昆曼公路向南前行。它穿越在老挝北部群山之间,一路人烟稀少,缓慢的节奏提醒我,这条公路的经济意图并未充分实现,那它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诱人的土地
TANYAKEO与我之前见到的老挝海关政府人员完全不同。他是老挝北部省份琅南塔外事办公室的主任,中国人都叫他“康主任”。我在公路旁边的一家咖啡馆等他,密切留意着公路上走来的任何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在老挝,经济稍好的城市都集中在湄公河流域。而北部地区的琅南塔,一个省会城市,之前最高的建筑是一家客栈,四层楼高。现在,正在修建的省政府大楼超过了它。但这个城市的规模,还赶不上中国内陆省份的一个小县城。
政府的公务员有可能是这里最吃香的职业。他们一般都受过本国的大学教育(老挝国立大学),然后前往西方留学。因此,政府集中了老挝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云南省社科院一名老挝专家曾告诉我,老挝政府官员的官越大,外交语言能力越好。
康主任并没有穿西服。一件特别花哨的黑底白色花纹衬衫,垮在他的身上。在口袋那里,绣着“D&G”这个牌子,我怀疑是从中国浙江卖过来的假名牌,但他很自豪地说是日本货。然后他指了指裤子:“这才是中国货!”
他今年54岁,梳着凯山。丰威汉(老挝的领袖)式的发型,染黑过,全部朝后梳。他让我坐上他的豪华丰田越野车,邀请我去家里做客。越野车绕着街道只开了两分钟,他说到了。我下车才发现,这里距离刚才的咖啡馆几步之遥。
那又是一栋两层楼的法式风格建筑,还带一个小花园。整个一层都是客厅,中间竖着两根大柱子。两把巨大的中国纸扇挂在墙上。他说那是一个桂林女人送给他的礼物。与宽敞的空间相比,电视却小得可怜。我们进去时,康主任的家人正在看湖南电视台的《奥运向前冲》。一会儿,他们调到了一个泰国电视台,看样子好像是一部都市言情剧。
康主任年轻时前往德国留学,学物理。回到老挝后,他当了23年的老师,教的却是数学。在首都万象,他在教育部也任过职。中老边境开放口岸后,1994年,他第一次去中国。那时他是琅南塔省旅游局的局长。在云南省勐腊,他呆了15天。之后他终于去了北京。他指着矮柜上摆放的一件一件小礼品,自豪地对我说,那都是他出国参加各种会议带回来的礼物。
康主任的英语带老挝口音,中文的口音更厉害—一种来自湖南的乡音,像毛泽东一样。我们说话时,他的二儿子在一旁翻译,这个儿子和他的小女儿都在云南省学习中文。康主任的父亲是老挝的老革命,他从精神上遗传了父亲的革命传统。他认为,中国和老挝是好兄弟。
在老挝北部,中国的影响比任何其他国家都大。即便这里的人从小看泰国电视台,能听能说泰语,但长大后仍然希望到中国学习中文。这一方面源于历史因素,更重要的是,大量中国资本的涌入,学习中文能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
贫瘠的北部山区紧靠中国,这里可能是老挝这个穷国之中最穷的地区。在中国人到来之前,山里的农民依然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他们烧光一座山,种上旱稻。过了几年,当这座山的土地不再适合耕种时,他们开始烧另外一座山。
老挝政府没有钱来开发北部山区的资源,更无力去维持这里的生态平衡。
一个泰国人曾告诉我,这里丰富的自然资源你无法相信:金、银、宝石、木材。往地下挖三十厘米,结果你知道么?你会看到锰!
2005年,康主任升任外事办主任。截至2004年,中国政府和企业共投资了将近5亿元人民币在金三角的替代种植项目。在琅南塔,目前大约有20多家中国企业。他们大多来自云南省,在老挝种植橡胶和木薯。中国的国家资本和民营资本一起涌进来。用康主任的话来说,是“党的合作越来越好”。
缺少资金的老挝通过提供大片的土地来鼓励中国人投资。康主任说,政府将用“土地换取资本和技术”。我问他是否担心中国人,他说,中国的改革开放不也是这么开始的么,“况且,我们和中国是好兄弟,中国只是来帮忙啦!”
寺庙是老挝年轻人接受教育的重要途径,也是年轻人改变命运获得教育的唯一机会
一条“形式大于内容”的路
在中国,高速发展的经济正在渴求更多的资源,与此相对应,环境问题正在成为国内热烈讨论的议题之一。在云南昆明,我仍然可以到处听见对怒江水电站的讨论。环保主义者试图阻止中国政府在那条河流上修建水电站。现在,中国在澜沧江的下游—位于老挝的湄公河区域修建水力发电厂。
在老挝和柬埔寨,中国公司大规模地涌入,开发土地种植农产品和橡胶。
官方的激励口号,已经由以前的“替代种植”向“替代发展”模式演变。这些农产品包括谷物、甘蔗,它们将直接出口进入中国的国内市场。
当我在琅南塔的街道上游荡时,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看见一个中国公司租赁的法式独栋小楼。有一次,我闯入云南农垦橡胶公司的后院,一群中国人正准备吃午饭。这是当地唯一一家中国国企。我问他们能否带我去看看山里的橡胶地,一个工人指着远方的山脉说,那里全都是,有什么可看的?
在另一栋漂亮的小楼里,我找到一家云南民营公司的常务副总邵斌。这是一个29岁的年轻小伙子。他们的橡胶林远在几十公里之外,遍布好几座山。但在雨季,泥泞的公路根本不能成行。他看起来百无聊赖,在老挝呆了两年之后,邵斌厌倦了琅南塔枯燥的日子。在这栋空荡荡的别墅中,他常常无事可干。
中国在老挝北部山区的橡胶林,大多才两三年。等待收割,一般还需要五年,这之前是一个漫长的投资期。政府鼓励这些公司到境外投资,为此愿意贴息贷款。由于担心国际形势变化或者老挝本国的政策风险,政府还负责替这些公司的境外保险提供担保。
克里奥·帕斯卡尔,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的一位副研究员撰文写道:“中国正在进行重大的地缘经济转型,将有助于获得各种战略基本物资的供应,其中包括粮食。在国际上,大多数中国公司与政府合作(有时还亏损经营),以提升国家的战略利益。”
但来自西方研究者的评论很容易引起中国人的反感。在昆明,我见到云南省社科院的老挝专家方芸。1996年她毕业后来到社科院,研究少数民族问题。大约在2000年左右,一个国家领导人来到社科院,让他们最好对东南亚各国进行单项研究。方芸选择了老挝。
她告诉我,中国对老挝的投资,将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只有邻国的经济繁荣之后,边境线的不稳定因素才可能减少”。这也许是中国为什么援建昆曼公路的原因之一。因为如果仅仅从经济上考虑,昆曼公路并不能带来效益的最大化。沿路过关费用居高不下,油价高涨,运输成本太高,远不如从泰国直接走湄公河航道运送货物到中国。
现在,更多的人认为这条公路在“形式”上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其“内容”。
自2008年3月31日开通以来,经由这条路而运输货物的车辆几近全无。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泰国和老挝之间的湄公河大桥仍在修建中,这座大桥最早也要在2011年完工。而进出口货物主要在中国和泰国之间发生,老挝只是一个通道。
所以,这条公路被人们戏谑地称为“形式大于内容”。中国对东南亚各国的投资和援助,向来不吝啬。自2001年到2007年8月,中国在老挝的直接投资达到11亿美元,仅次于泰国的13亿美元。除了水力发电厂,中国公司在矿业、橡胶种植、旅馆等方面都颇有大手笔。在首都万象,中国还帮助修建了体育馆,以迎接明年的东南亚运动会。
来自中国的援助,更容易受到老挝、柬埔寨和缅甸这样的国家的欢迎。因为当其他国家或者国际机构施以援助时,往往附带许多条件,他们大多和人权、政治有关,而中国的外交政策向来是不干涉他国内政。中国是无偿无条件的援助。
在某种意义上,中国对东南亚各国的投资和经济贸易,的确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局面。中国可以获取更多的资源,而当地也可因此受惠带动经济发展。方芸告诉我,在老挝,普通人对“中国人的入侵”并不担心,而老挝的精英分子向来是实用主义。
对中国抱以担忧的,更多来自美国和日本。东南亚版图历来是众多国家争夺影响力的重点。中国凭借经济投资和援助—他们称之为“软实力”,渐渐占了上风。
在昆曼公路通车之后,日本一家媒体发表文章,不无忧虑地说,“中国在东南亚收买影响力”。而2008年,是日本确定的“日本湄公河交流年”。他们向湄公河“东西走廊”无偿援助了2000万美元,日本媒体声称这是他们发起的新外交攻势。
无论如何,对于老挝来说,每一笔境外的投资和无偿援助,都将激活一个家庭或者一个地区的经济。在琅南塔,沿着昆曼公路已经新修了更多的法式小楼。还未竣工的水泥墙面和工地木架,让人觉得这个地区稍微有些活力。餐馆和客栈越来越多。当你走进一家新建的客栈时,年轻的服务员会走过来,用英语友好地问道:“Can I help you?”
穿越河流山川
夏天的一个下午,我从琅南塔坐车前往会晒。会晒是老挝在湄公河上的边境港口,河对面是泰国。昆曼公路通到会晒戛然而止。由中国出资一部分的湄公河大桥正在修建。
这是一趟漫长、眩晕的旅途。丰田面包车在山与山之间绕来绕去,如果你来自平原地区,也许很快就受不了。尽管窗外的景色优美,你却不得不一直抑制着想吐的欲望。而且,你将发现,这还是一趟孤独的旅途。
来往琅南塔和会晒之间的车辆太少,以至于几乎每隔一个小时才能在公路上看到另外一辆车。偶尔,我们会路过一个小村庄。它们大多是一些狭小的茅草屋,据说这些村庄都是在昆曼公路修建过程中,从其他地方搬迁过来的。政府声称这些农民开始在公路沿线做点小生意—但我一点儿都没看出这个苗头。
当夜幕降临,整个北部山区陷入黑暗。老挝尽管拥有巨大的水力发电潜力,但在我们行驶过的地方,村庄漆黑一片。每当我们的车经过一个村庄时,借着车灯一扫而过的微弱亮光,我可以看见个别村民茫然的脸,还有小孩子惊喜的眼神。如果有一堆火把,那可能是那个村庄在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对老挝来说,贫穷就像静静流淌的湄公河一样,仿佛是一种自然且永恒的体验。尽管常常被卷入地区战略竞争的旋涡之中,但老挝至今仍然是一个相对孤立的,并且很可能是人们最为陌生的东南亚国家。现在,老挝试图登上世界舞台,在经济上对外开放,它在1997年加入了东盟,希望融入地区主流。
抵达会晒时,已是深夜。湄公河看起来像一面镜子,对岸的泰国小城灯火通明,和会晒形成鲜明对比。第二天一早,我前往码头,乘坐驶往琅勃拉邦的慢船。它将在湄公河上行驶两天。
那是一艘大约能容下100人的机动木船,看起来单薄易碎。90%的游客是外国人。人们只能坐在一米长的窄条木板凳上,河流两岸的风光也许可以缓冲慢船本身带来的不适。但很快,你对两岸的风景将失去耐心。热带森林看一个小时就够了。持续地重复两天,到最后,人们开始在船上东倒西歪地打瞌睡。
1994年,《大西洋月刊》的记者罗伯。卡普兰第一次来到老挝时,他说:“老挝是一个古老东南亚的象形文字,是一层层盖上灰尘的记忆。它不像1960年代到1970年代东南亚的很多地方,被战争撕裂,也不像1980年代到1990年代的泰国和越南,享受非常危险的发展。”在美国人的心目中,湄公河一直是一条“邪恶记忆之河”,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后殖民战争同义。
那一年,罗伯·卡普兰从非洲出发,跨越地中海进入亚洲。当他在泰国挤进一辆旧公车,从万象的友谊大桥入境老挝时,不检查背包,没有贿赂,没有政府官员的恶劣态度。他说这是他遇到过最奇怪的国家边境之一。对于破败的马路和老旧的塔克车(一种可载人载物的交通工具),他印象很深。在万象周边,老挝最发达的地区,“塔克车引擎不断噼啪响,司机不得不左右穿梭以避开马路上最深的坑洞”。
与当年相比,老挝的确发生了很多变化。尽管整个国家的公路建设依然落后,但新建的昆曼公路和最主要的13号公路(从中国边境到琅勃拉邦再到首都万象)路况良好,政府正在计划修建一条从越南跨越老挝到泰国的铁路。
当然,海关入境也发生了变化,贿赂成为潜规则。
在老挝境内的大部分公路,几乎都有中国人的参与。在湄公河,国际航线开拓工作7年前就已启动,中老泰缅四国签订了通航协定。可供航行的河段全长900多公里,从云南省的思茅一直航行到老挝的古都琅勃拉邦。
担任整冶航道工作的主角又是中国。他们投资五千万美元用以爆破岩礁、疏浚浅滩。现在这段航道已经可供三百吨级别的船只航行。我在云南省景洪市见到杨欢,他是金三角航运公司的副总。他自豪地告诉我,他们运营着这条航线上唯一一条国际客船。从景洪市沿江而下,7个小时就能抵达泰国的清盛。往返这趟风光古朴的河流原始森林之旅,你得付出1600元人民币。
罗伯·卡普兰曾预言,“老挝北部或许将受中国控制”,但大部分地区将受泰国影响。他认为老挝日后也许将成为泰国经济的一部分。十四年之后,中国已经突破北部地区。无论经济文化,还是政治,老挝受中国的影响将越来越多。
边境的瓦解
每年的5月至10月,是老挝的雨季。当我们的机动木船航行在湄公河上时,天空变幻的速度让人吃惊。你可以清晰地看见远方飘来一阵乌云,雨点打在船舷上,我们赶紧落下红白相间的塑料布做的雨帘。几乎每隔半个小时,我们就要重复这一动作。
对于生活在湄公河沿岸的村民来说,这条慢船是他们的日常交通工具。从会晒前往琅勃拉邦的航程中,慢船经常停靠在一些小村庄。外国游客纷纷拿出照相机,记录下他们在自己的国家永远无法看到的一切。当然,除了贫穷还是贫穷。
当天夜晚,我们停靠在一个叫白本的小城住宿。在黑暗的湄公河上航行是非常危险的,那里没有任何航标。白本的码头因为这条慢船而变得繁华。
每天傍晚是这里最热闹的时段。刚下船的外国游客一路寻找客栈和餐馆。
像老挝许多可以抵达的城镇一样,这里的每家客栈和餐馆都集殖民情调和当地风情于一体。一个法国人似乎更能在此地找到感觉。
如果沿着白本码头的街道一直往山里走,在甩掉专为游客而摆设的商店之后,你将会发现另一片中国的世界。来自中国湖南的小商人把浙江义乌的小商品带到这里,一个湄公河流域山区不起眼的小城镇。这些摊位大多类似中国大陆一些县城的商店。沾满灰尘的旅游鞋,廉价的T恤,各种收录机和小尺寸的电视机。与四周颜色丰富明亮的老挝民居相比,中国人的商店灰暗可怜,但他们在这里存活了下来。
我碰到一个拿着吉他的老挝年轻人。在那把吉他的表面,贴着一个明星照片。我辨认了很久,才发现那是台湾歌星周渝民。在吉他内侧,可以想象,那里贴着F4的两张大头照。但很少有人认出我是中国人。像我这样装扮的游客,他们会认为我是韩国人,或者日本人。而中国人—不是来旅游的,他们只来做生意。
在白本,人们每天只能用四个小时的电。在这四个小时之内,游客们要赶紧去餐馆用餐,回到客栈洗完热水澡。在十点停电之前,也许还能看上一个小时的泰国电视节目。湄公河众多支流为这个国家提供了巨大的水力发电潜力,但目前只开发了一小部分,而且主要是向泰国输电,以换取更多的消费品和生产资料。
在1990年代,老挝的年均经济增长率是6.5%,主要得益于从1986年开始的经济自由化。但即便如此,在联合国公布的人类发展指数排名中,老挝一直位于排名的最后一类。世界银行估计,超过五分之一的老挝人口生活在食物贫困线以下。
但经济上的自由化并没带来政治上的多元化。在老挝,除了人民革命党以外,不允许任何其他政党在老挝活动。人民革命党执政以后,花了16年时间终于颁布了一部成文宪法。有趣的是,在宪法中,没有一条提到国家最终要在老挝实现社会主义的目标。
在琅南塔,一个年轻的银行职员告诉我,在老挝,政治改革比经济改革更为重要。他今年32岁,毕业于老挝国立大学。像中国很多城市白领一样,他来自老挝的贫困山区,通过教育改变其人生轨迹。相对于万象等湄公河低地区域,琅南塔北部山区的贫困更容易引起同情和激愤。
每个星期,这位对老挝未来抱有信心的年轻人,会到当地一所学校学习。那是欧盟和老挝的一个合作项目。在课堂上,他重新学习东西方的历史,当然更多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他的许多大学同学还在继续念研究生和博士,也有一些同学已进入政府机关,但都是较低的职位。我问他,对老挝的信心从何而来?
“像我们这一代人,再过几年,就有更多的人进入政府体系。老一批的政府人员即将退下去,我对新一批的改革派抱有信心。我觉得我们这一代还是有希望去改变这个国家。”他用流利的英语回答我,“等我学完这个课程,也许我会去从政。”在琅南塔,他的妻子,另一个银行职员,花了200美元学习了两年英语。现在,他们开始一起努力学习中文。
但在老挝北部,像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太少。对于那些居住在农村的人们而言,他们常年都忙碌于如何养家糊口,政治活动对他们而言只是抽象的概念。在整个国家,佛教教义教导人们避免直接冲突,而普遍存在的政治冷漠情绪,正在蔓延至受过教育的人。
一个非常熟悉老挝的中国人告诉我,在老挝,中年一代始终怀念着老王国政府,而青年一代,对目前的政府也毫无感情。尽管在每一个县级以上的城市,政府都要为凯山。丰威汉竖立一座雕像,但人们可能不再把他当成偶像。
在白本,我曾四处寻找这座雕像。它坐落在一个宽敞的小广场上。那是一个华丽得刺眼的金色亭子,凯山.丰威汉金色的雕像注视着面前的一座公立图书馆,很可惜,图书馆显得暗淡和破旧。一群十几岁的男孩在旁边的球场上玩着一种老挝体育运动。我问他们,亭子里的雕像是谁?一个男孩朝我喊道:“凯山·丰威汉!他是我们的……”他跑向另一边,我没听见这句话的后面部分。
在1994年,一位联合国官员曾告诉罗伯·卡普兰,“边界已经瓦解。泰国—老挝、老挝—中国、老挝—越南。你总能看到卡车从森林里载着巨木,前往泰国和中国。这些都是很棒的硬木,一根要卖到两万五千美元,而每根硬木可以提供的建筑物和家具多得让你目不暇接。建筑热潮不仅在泰国,在中国也一样。”
“在山区,老挝的经济不可能成长,因为那里都是石头,可用农地有限。人们没有选择,只能移民到城市里,也就是湄公河流域,靠近泰国边界,从而受到泰国经济的控制。而在高山的老挝人,也开始看泰国的电视节目—摇滚录影带和摔角—在他们用汽车电池供电的电视机里。”
十四年过去了。他们的话大多得到了印证。中国和泰国似乎正在老挝比拼经济、文化的影响力。但在政治上,中国已占尽上风。
离开老挝的最后一天,我在琅勃拉邦的夜市闲逛。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向我推销一种当地手工织染的布匹。她要价30美元,我摇摇头。她果断地又砍了一半价格。这一次,她加了一句英文在后面:“Good for you,good for me!”
我很快学会了利用这句话去砍价。再也没有比互利互惠更令人激动的事,但那可能么?
在从琅勃拉邦飞往越南河内的飞机上,老挝航空公司给每个座位配备了一本杂志《占芭》。我惊异地发现那是一本中文的外宣期刊,由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管。这本杂志提供了一个学习汉语的栏目。在我看到的那一期,编辑让乘坐老挝航空公司的人学习一首唐诗。仔细读下去,那是唐朝诗人李白的《赠汪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