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最是炽热时蕴藏黑洞;黑:最是黑暗中蕴藏能量。
“红与黑”是“危与机”的两极明喻。
黑色的西部能源,红色的东部经济。30年的经济狂飙,东部经济高发展区遭遇全球经济危机的黑色时刻;当我们回首西部,一条沿着“丝绸之路”而生的能源生命线,仍在一路延展。
世界上再无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ENERGY(能量)这个词可以如此分两极。
西部
阿拉山口风很大,这座位于巴尔鲁克山与阿拉山之间的小城,是中国和哈萨克斯坦之间的通道。新疆北部唯一的铁路从这里出境。2006年之后,石油从延绵不绝的山岳的地底潜行,从哈萨克斯坦流向中国。一名曾参加这条管道建设的西方石油专家说:“哈萨克斯坦是中国的能源之梦。它是中国家门口的一个巨大而稳定的石油生产国,它可以减少其对中东石油的依赖。”
达坂城的风也很大,这里曾经拥有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场。常年不息的风,催生着清洁的能源。
驱动风车旋转的,是戈壁上人们的勤奋和梦想。
当代中国对能源的巨噬,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它正在成为全球第二大能源消费国。东部人们在享受经济高增长的同时,也在面对着能源消耗,甚至竭尽的威胁。这种增长和威胁之间的紧张矛盾,最尖锐的发生在西部,其中尤以煤能重地—山西省为甚。随着煤炭的开采,这里到处都在上演关于财富、生命的悲喜剧……所有,这些都化成了源源不断输往东部中国的能源数字。
东部
我们试图在跃进30年红火增长时期后找寻失落的余烬。
在东莞,我们进入一个不断重复的巨型城市。我们无意以繁复的文字叙述呈现这个“珠三角”典型城市的典型结构:因为这些早已开始在三十年后的中国整体被移植,成为新跃进年代带给中国最大地景。在此之上,这座由30余镇组成的城市滋养着无数追逐梦想的个体。它们就像是裂变的细胞,将纷繁世俗与浮华奢靡的表象都成为可以复制的单元,依附于此,又独立于此。
在珠三角西岸,我们进入由某些野心家编织的梦想与废墟。它们就像是失去地能后那些前冰河时期遗留在地球上的文明,见证着那个冰河跃进时期的雄才伟略与值得追述的一切关于惊心动魄的开创时代。
如果我们把这30年比作是流经“历史三峡”的冰河的话,这些跃进遗址与时间共生共存,这个中国发动机仍在探寻红色增长的未来可能。
阿拉山口的金子
阿拉山口是新疆著名的大风口,8级以上的大风占去每年一半的日子。但在北疆,唯一的铁路从这里经过,这里在短时间内成为中国西部的焦点。它是亚欧大陆桥的必经之地——在中国,但凡和石油沾边的地区,总是能轻易致富。但古怪的是,石油并没有给阿拉山口带来什么变化。
大风口
每个月的最后几天,牛胜兴都会回一趟阿拉山口。从火车站出来,他顶着大风,沿着艾比湖路,朝北走去,越走越荒凉。他路过车站职工食堂,车站单身公寓,然后是漫无边际的仓库。如今,那些仓库铺着白雪,像多年没人打理的废地。大约20分钟后,他转下一条废弃的小路,穿过铁轨,到达火车机务段。
牛胜兴在阿拉山口机务段工作了3年。现在他调到乌鲁木齐,是一名技术员。但他每个月都要回到这里检查工作。有时候,他会和下了班的同事跑到一家大盘鸡餐馆,喝几口古城老窖。几年过去,他觉得阿拉山口一点变化都没有。这里一点儿都不繁华,人烟稀少,一年到头都是大风,风把人都吹走了。“阿拉山口永远这么荒凉。”他对我说。
我和他相识于新疆奎屯市的火车站。凌晨3点,我们大约5个人坐在空旷的候车大厅。牛胜兴独自睡在几张塑料椅上,我在他对面坐下。他立即翻身起来,把黑色公文包抱在怀里。我们俩盯着对方看了很久。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41岁,额头堆满皱纹,眼球浑浊。上身一件藏青色羽绒外套像多年未洗,油光可鉴。他一开始对我充满敌意,因为弄不清楚我到底是做什么的。我称自己是游客,要去阿拉山口,他突然笑起来,说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好像不太对。阿拉山口是仅次于满洲里的中国第二大陆路口岸,人们说那是一个繁华的城市,满街都是商人。我告诉他,我看到的所有资料都显示,阿拉山口前途远大,城市在迅速扩张。牛胜兴不说话,他答应到了阿拉山口,带我到处转转。后来,我才知道,只用10分钟就可以把阿拉山口全城转完。
第二天上午10点,天刚蒙蒙亮,我们从火车站出来。站前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白雪覆盖着稀疏的植物和屋顶,马路上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我们在这里分手,他朝北而去,指了指广场周围几个低矮的建筑说:“所有宾馆都在这里。”
马路很宽阔,纵横规划得很有条理,但吓人的是,这像个死城。火车站出来的人,转眼之间都没了影儿。偶尔会看见一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的人,从街头穿过,又没了踪影。大风从身上任何一个缝隙钻进来,透入心里。
刚下的小雪,被风吹过路面,一层一层白雾一般,像踩在移动的云朵里。
阿拉山口是新疆著名的大风口,8级以上大风占去每年一半的日子。风太大,以至于当地购买来准备风力发电的大风车都不敢开,怕吹散架。但在北疆,唯一的铁路从这里经过,通往哈萨克斯坦。2006年,中国和哈萨克斯坦合资投建的石油管道投入运营,入境口在阿拉山口。按计划,它的年运输量可达2000万吨,相当于2005年中国石油进口总量的15% .一名曾参加这条管道建设的西方石油专家说:“哈萨克斯坦是中国的能源之梦。它是中国家门口的一个巨大而稳定的石油生产国,它可以减少其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在中国,但凡和石油沾边的地区,总是能轻易致富。但古怪的是,在石油管道运营两年半之后,阿拉山口的人更少了。
牛胜兴那天下午叫我去喝酒。餐馆坐落在一个农贸市场,位于阿拉山口最热闹的一条街。所谓最热闹,就是沿路多开了几个小餐馆,多几个烟酒小卖部。没什么人,停着几辆无人招手的出租车。餐馆没其他人,老板娘闲坐着看电视。
我们点了一大锅羊肉汤,他喝了几杯酒。
牛胜兴属于新疆兵团第二代,家在奎屯。父母在兵团干了一辈子,没落下什么好,但儿女们却得接着在新疆呆下去。他老家在甘肃,中专毕业后就一直在铁路上。奎屯是个很穷的地方,但它的北边是克拉玛依大油田,南边紧邻着独山子石化基地。也就是说,奎屯人眼看着周围的地区通过石油发了大财,而他们却依旧得紧巴巴过日子。
我问他见过原油么?
“原油是什么颜色?”牛胜兴一脸坏笑看着我。
“黑色?”
他得意地摇摇头,指了指我们的黄色饭桌,“比这个颜色再深一点”。
“怎么可能?”我望着他醉意盎然的脸,“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过。”
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原油。在阿拉山口,运输原油的管道埋在地底下。石油直接从这里运往独山子石化基地。但在这之前,石油是通过火车运送的。牛胜兴看见过无数油罐车从眼前走过。“我还摸过!”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摸了几把,脸上浮着满足的笑意,像摸到了金子。
财富从地下流过
自从1990年北疆铁路和前苏联土西铁路连为一体,阿拉山口成为一个铁路口岸后,许多新疆人跑来这里看是否有生意可做。但更多的是东部沿海的江浙人。
他们有的是资金,从哈萨克斯坦进口废钢废铁,转手运到内地销售,赚上一大笔。哈萨克斯坦曾经是前苏联重要的原燃料动力、有色金属和军事工业制造基地。苏联解体后,大量的工厂闲置,军备和航天设施以及备用铁路、火车头纷纷报废。它们大多质量好,重料和大型料的比重大,价格却远低于国际市场。
这给了中国商人赚钱的机会。在1997年到2006年之间,废钢进口是阿拉山口最赚钱,也是最火的生意。
但经过10年的消化,哈萨克斯坦地面的大中型设备和闲置厂房都拆解完毕。他们也很快意识到得保护这些废钢资源,本国的经济复苏也急需这些废料用来炼钢。哈萨克斯坦随后制定了限制废钢出口的政策。在阿拉山口,最红火时,废钢的年进货量达到200万吨,但到2006年,这个数字下降到47.4万吨。也是这一年,中哈石油管道开通,从阿拉山口进口的石油翻了4倍。但当地人对此漠不关心,因为没有人从中得到好处。
这不比当年。在管道开通之前,“油罐车每天都有,从哈萨克斯坦过来,在阿拉山口火车站换装。它偶尔会漏出一些石油,就在铁轨上,”牛胜兴告诉我,LIFE_地1.indd 32 2009.1.13 12:43:59 AM
“那时候,在阿拉山口公路口岸,也常常停着许多中石油公司的油罐车。他们从乌鲁木齐过来,开车10个小时到这里,把石油装上车再开回去。”但现在,石油只是悄无声息地流过牛胜兴的脚下。他甚至不知道管道从阿拉山口的哪一条路经过。他以前还能体会摸一摸原油的感觉,如今他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石油管道从哈萨克斯坦的阿塔苏,修到阿拉山口,全长962.2公里。中石油公司又修建了一条252公里的管道,将石油从阿拉山口运到独山子。在独山子,你随时随地都能感受石油带来的变化。它就像一个发了疯的阿拉山口,城市因为石油得到迅猛扩张,人人都能从石油中得利。这里的石油历史可以上溯到19世纪,人们说它是中国现代石油工业的摇篮之一。
从奎屯到独山子,只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如果夜晚行驶在路上,可以看见“大发展”项目在戈壁滩上灯火辉煌,而比邻的奎屯市区湮没在黑暗中。独山子石化的办公大楼是这里最高的建筑,市政府躲在它的旁边。它最主要的街道,以“大庆”命名。而整个城市,几乎就是由炼油厂和职工住宿区构成。无论是谁,都想到这里工作。
在阿拉山口,我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石油?在我们底下呢,但它流走了。”
管道之外的能源梦
香榭丽酒店离火车站只有一分钟的路程。下雪结冰后,也许要走两分钟。它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听起来豪华洋派,但已经是阿拉山口最好的酒店。当夜晚来临,香榭丽的窗户也抵不住寒冷的大风。一整夜,窗外都像鬼哭狼嚎。酒店前台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小姐,她成日嗑着瓜子,望着空荡荡的大厅。
几年前,据说这里住满了人。但随着废钢生意梦的崩溃,没有利润可赚的江浙人,很快跑了一大半。新疆本地人接着又跑了一大半。一个曾经在报关行工作过的人告诉我,阿拉山口以前将近500家公司,走了四分之三。
留下来的公司,最醒目的一家,叫地平线石油天然气集团。它离火车站只有半分钟的路程。与其他公司相比,它的办公楼群几乎算奢华。这是当地最大的民营企业,也是唯一一个打着招牌想和石油沾上边的公司。像阿拉山口所有建筑物一样,地平线集团的办公楼前依然很冷清。大门口挂着4个牌子:阿拉山口地平线石油天然气有限公司,阿拉山口油气炼化有限公司,阿拉山口自由贸易区有限公司,阿拉山口亚欧外贸储运有限公司。4个公司交杂在一起,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王敏兆是其中之一,自由贸易区公司的总经理。他很温和,说话不快不慢,似乎总在考虑一些事情。我们约在博乐市一个酒店的餐厅。博乐离阿拉山口100公里左右,是附近最大的城市,也是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的首府。他拖延了两天才同意见我。但见面时他表现得体贴,诚恳。王敏兆在博乐市建行工作了13年。
2003年他辞去了职务,随后在中国大江南北跑了一圈,博得了一些见识。2006年,经过一个朋友的介绍,他到地平线集团面试。这个集团的总部在北京,但实体公司却在阿拉山口。从一开始,他们就把未来放在中亚的能源。
在地平线集团的官方网站上,一个f lash动画清晰地指出他们在中亚的能源梦。
一直以来,中国的石油进口主要来自中东、非洲和南美洲,有五分之四的石油得通过马六甲海峡。但这个由新加坡、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三国共管的海峡,直接扼住东亚国家的能源咽喉。为此,中国一直在寻求能源进口渠道的多元化。中哈石油管道就被认为是一条暗含“泛亚能源大陆桥”战略构想的石油管线。中亚的石油储量虽然远不如中东,但它目前来看是中国一个现实且保险的合作伙伴。中石油公司可能是中亚能源合作的最大赢家。正在修建的中亚天然气管道是中国首条跨国天然气通道,它放弃了阿拉山口,转而从霍尔果斯口岸入境。按规划,到2012年,这条管线每年将有300亿立方米天然气运往国内,它相当于中国2007年天然气全年产量近一半。
王敏兆说,地平线集团不进口石油,也不进口天然气,他们想做液化石油气(LPG)的生意。这可能是民营企业能够染指能源进口的一条捷径。LPG的主要组分是丙烷(超过95%),还有少量的丁烷。在适当的压力下,它可以液态储存在储罐容器中。现在,地平线公司准备在阿拉山口修建一个庞大的自由贸易区。王敏兆是这个项目的领头人。
我问他是否在捡中石油公司的残渣?他笑了笑问我,能赚钱的残渣?为了这笔“残渣”,阿拉山口给地平线集团拨了8平方公里的土地。他们将在那里修建21条铁轨(包括11条宽轨─哈萨克斯坦的铁轨标准),以及一个巨大的换装站。
“到时候,从哈萨克斯坦运输LPG的火车,直接运到我们的站台。你完全不用担心LPG的市场,新疆一个省份的需求都很难满足。”
每周一到五,王敏兆从博乐市开车到阿拉山口上班。他的办公室在一楼。办公楼几乎没有装修,他们买下了一个大院子,看起来像是以前驻兵部队的房子。这里一应俱全。即便在土地不怎么值钱的阿拉山口,地平线集团也算奢华。从办公楼的窗户望出去,是繁忙的阿拉山口火车站。2008年,阿拉山口口岸进出口贸易额达100.24亿美元,首次突破百亿美元。这主要得益于中哈石油管道的开通。但火车站依然很繁忙,只不过现在的货物主要是出口,进口的比重正在逐年下降。
越过火车站,在地平线上班的每个人都能看到属于他们的那片土地。王敏兆让一个小伙子带我前往正在修建的自由贸易区。我们开着一辆皮卡,从火车站铁路下方穿过。在戈壁滩上,他指着一条望不到头的栅栏线对我说:“栏杆里面的地,都是我们的。”他们已经修好了5条铁轨,其中一条宽轨通往哈萨克斯坦。在一个宽阔,没有人烟的平台上,15个巨大的白色液化石油气储运罐,排列成3行。上面标记着“地平线石油天然气”几个大字,配着一幅世界地图,中亚处于最中心的位置。
我们站在风中,盯着眼前这群价值高昂的东西,它们和阿拉山口冷清的市场街道格格不入。在阿拉山口,我只遇到一个人听说过地平线公司,但他告诉我,那公司是骗子,他们在阿拉山口成不了事。他宁愿相信,石油和这里的人,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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