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北京地区部分热心人士正在开展一场民间救助“流民”的慈善活动。
这次民间救助流民活动的倡导者老虎庙先生,从2007年开始关注北京地区(主要是天安门地区)流民的情况,拍了很多照片,发在他的博客中,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也根据他提供的情况拍摄了专题片,并在凤凰卫视上播出。最近他更是制订了一份草民版《流民冬季临时救助方案》发布在他的博客上,引起了很多网民的热心关注。
今天,他召集部分热心参与救助活动的人士开会,商讨一些救助活动的具体问题。
聚会在鸟巢东边的一家叫“八先生”的餐馆举行。
下午三点,陆陆续续来了十四位女士、先生。先来的,后到的,大家虽然互相并不认识,但一见面却没有一点矜持的客气,而是都送给对方一脸真诚而又温暖的微笑。是啊,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奔着一个慈善的目标来到的,人人心里都充盈着温暖。这种感觉真好!
坐定,老虎庙先生先发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慈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笑)。慈善没有先后,慈善不分老幼。有人说,你做慈善能解救多少人?我说,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只管去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肯定是有意义的,最起码是不能再死人了!”
参加这次会议的还有天安门地区流民的代表老王夫妇。
老王家是河北邯郸的,上有老父,下有三个女儿,加上老王夫妇,一家六口,只有老父的660元的退休金收入。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本来就难以为继的日子又碰上了突如其来的灾难:老王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念书,决定让十八岁的大女儿小英出去打工,帮家里供两个妹妹读书。一天晚上小英下班,碰上一个醉酒的流氓,拦住了去路,她慌忙打电话求救,来了几个同事,一顿拳脚,没想到竟把人给打死了。虽然小英在关了一个月后,检察院认为没她什么责任(说是有5%的责任),给放出来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尽管事情发生在某部队大院的围墙外,有监控录像为证,但是县刑警队的警察叔叔还是认为小英有罪。当警察来让她签字画押的时候,说她当时所穿的衣服应该是红色的衣服,小英说是白色的怎么成了红色衣服了?警察说有旁证。家里人跑去问那个旁证。却原来那人是个高度近视,说别听我的呀,我六百多度的近视,又是大晚上,隔着五百多米,我哪看得那么清楚啊?小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记忆中的白色换成红色,于是最亲爱的警察叔叔说,我们已经定案了,你就照着说就行了!不照着说,还让你回监狱去。这小英真是个死心眼子,竟然就吓得从三层楼跳了下去!扑通下来,还能好吗?全身六处骨折。捡了一条命。虽然警察叔叔再也不提把小英关进去了,可是小英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您想,她家的生活能是什么样呢?他们又向谁诉说去呢?
会上大家相互间做了自我介绍。
坐在我旁边的丽滨女士,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潇洒又帅气,举止有点象个女侠似的。她说:“其实挺简单的,只不过通过刘晓原律师的博客知道了老虎庙先生在做救助流民的事,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些流民,他们也许很“脏”、没文化、有着某些人说的诸如此类的“短处”,但是他们并不是不想干净,不想劳动,不想好好生活,只是生活中的种种的磨难甚至不公使他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现在就是靠拾瓶子、卖瓶子换钱买馒头,没偷没抢,没伤害其他任何人,干嘛不让他们在这么低的生活水准下活下去呢?天气冷了,留给他们一个屋顶,留给他们最后一点缝隙,让他们活下去!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很简单。”话虽不多却挺感人的。
有一位章女士,是一位资深的慈善人士,早几年就开始对艾滋病人进行持续的关注和救助。现在又加入了救助流民的活动。看样子她跟流民老王夫妇挺熟悉的,一来就和老王夫妇聊起来了。老虎庙先生说,她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呢。我决定将来找机会好好跟她聊聊。
刘浚, 这个高高大大很帅气的小伙子,是个“80后”,自我介绍说他是个“公益摄影人”。他从2006年开始做慈善的公益摄影,主要关注目标是中国2800万聋人和80万聋儿(据2004年统计)。据他说,我国每出生80个婴儿,就有一个是聋儿!他所做的“中国聋儿生存现状”摄影展在海内外都引起了轰动,很多慈善人士愿意给聋儿捐款。他说原来也曾经参与过官方操作的慈善事业,但最后觉得还是愿意参加民间的慈善活动。回来我上他的博客看了看,首页赫然写着:“用图片完成心灵的救赎……”!如此优秀的青年人,真是令老太太我汗颜啊。
杲占强,他自己有一间公司,他说他是做“社会良心的传媒”的。一位正义感很强、很热血而且有思想的年轻人。
陈长江,也是自己做公司的,是做动画、广告之类的。他的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对慈善有着高度的认同感,但是他觉得现在我们不是不懂慈善的意义,只是没有勇气象老虎庙先生这样身体力行!所以对老虎庙先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还有苏亚、许评修女士,邵女士,都很谦逊地说只是想做这件事。
刘晓原律师的参与让大家非常高兴,他主要是为这次慈善行动提供法律支持。他说,老虎庙先生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具体去做每一件琐事,给社会最弱势的群体以帮助。作为律师所能做的只是在法律上提供帮助,这是责无旁贷的。
是啊,“责无旁贷”!有良知的人才在正义和对他人的关爱面前感到“责无旁贷”!有多少真正应该感到“责无旁贷”的人和机构,却在社会责任面前退缩、缺位!
会上商量了房租的使用;通过了给现在已经注册的流民每人办一张交通卡(每人每月30元钱)的动议;还有邵女士提议,号召大家捐旧书,让流民们能够摆个书摊,以后可以自食其力。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旧书捐出来大家没有什么压力。应该不难实行的。丽滨女士还建议,大家在出差的时候,可以把旅馆、饭店的免费发放的洗漱用品带回来给流民用,不花钱的;外出吃饭,喝的饮料瓶子带回来,留给他们,不要嫌难看,慈善没有不好意思。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却可能救活一个人呢。
还有上次看的地下室的可用物资要拉到租的房子处;明天要到南三环给流民租的房子处检查一下落实情况。
会后,就在那家餐馆大家AA制解决了晚餐。
我是第一次参加救助活动的会议,感受很深。
想起了陈行之先生在《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中的一段话:“每个人都有一种基于正义的不可侵犯性,即使作为整体的社会利益也不能忽视它。”正是这些个体才组成了社会,他们弥足珍贵,他们的幸福是整个社会的幸福,他们的不幸也是整个社会的不幸。”
是的,人活在社会上,每一个个体都弥足珍贵,每一位同胞都需要关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健全到珍重每一个个体的程度,还没有把他们珍重成世界乃至于宇宙的中心,“以人为本”还没有成为社会规制和道德习俗,很多把人变为“非人”的东西还大摇大摆游荡在人间……”(陈行之:《任何个体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民间的自发的救助活动就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也是构成我们社会幸福或不幸的弥足珍贵的个体,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体现出来的巨大的道德力量,体现出来民间社会面对着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所作出的选择……。
我觉得老虎庙先生有一句话说得真好:慈善不是解救他人,而是救赎我们自己!
我们将在对他人伸出关爱之手的时候,净化我们自己的灵魂!
来到南五环外(旧宫)南街村的一处小院落,里面有两间小房间就是为流民租的临时越冬居所(另外一个院子还有一间)。虽然我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心里一紧。这算是里外两间的小套间了,大概一共有十多平米。外屋地上铺着两块单人床板,板上胡乱堆着些被褥还有一件绿色的军大衣。靠墙有一个破矮柜子,敞着口,里面什么也没有;里间地上有一块双人床板,一块单人床板,床板上也堆着一些被褥。老虎庙说,这都是网民捐助的。条件虽然很简陋,但流民老高、老闵他们显然很满意,不停地搓着手,笑着。因为这毕竟是一间正经的有房顶的屋子了,比起他们原来睡在地下通道、花墙根,一晚上被赶得搬好几次窝要强太多了。
在里间的双人床板上坐着一个男孩子,旁边放着双拐。流民们介绍说,这孩子是刚来的,叫张先平。他就是小张。
小张有一张很年轻的脸,比起老高、老闵他们的胡子拉碴,让人眼前一亮。一问,果然才26岁。小张是贵州凯里人,苗族。在4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现他的双腿患上了骨髓炎。但是父亲刚去世,家里哪有钱给他治病,拖到11岁时,右腿就不行了,也因此小张在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辍学了。到现在,他的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离开双拐一步也挪不动。到2004年的时候,他的母亲又因为阑尾炎去世了。
我很惊讶:“阑尾炎也能死人吗?”
小张说,一开始肚子疼,到县医院检查,说没什么,吃点止疼药就好了,后来严重了,又去,又没检查出来,到人实在不行的时候,送到医院不久就不行了,医生说“干嘛不早来,都穿孔了,晚了,不行了。”就真的不行了。
“你没去找县医院吗?他们误诊,耽误了治疗,是有责任的。”
“我们农村人,不知道找谁啊。”小张很茫然而无助的。
“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算了。”——不算又能怎么样呢?
小张是在天安门东侧的公共厕所外被其他流民发现的,那时他已经在那待了三天了。白天靠着墙待着,晚上冷得不行了,就花15元钱到网吧去(出来时带的哥哥给的生活费还有剩余)。虽然不会上网,但只要交了钱就可以坐在电脑前待一夜。在广场期间也碰到警察叔叔,态度倒挺和蔼的,并没有要收容他的意思,看到他旁边放着双拐,坐在地上,说,别坐在地上,坐到椅子上去。并叫坐在椅子上的游人起来,让小张坐下。但也没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流民老高和老闵发现了他,让他过这边来,说有好心人出钱租了房子,可以不必受冻(小张从贵州来,衣服穿得很单薄)。小张不信,说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半信半疑被领到这里。
“你为什么要到北京来呢?”
“生活没有意义。——(答非所问?)
活着也没意义——(?!),
我从来没到过北京,没见过天安门,——(!)
我想看一下北京,看一下天安门,就回去……”——!!!
小张的声音有点颤抖,声音有点哽咽。我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又被紧紧地揪了起来,疼痛!很真切地感受到了!
“生活没有意义”!
“活着没有意义”!
这就是我们让这个26岁的年轻生命在2008这个冬季所感受到的!一阵刺骨的寒冷电一般地击遍全身。——我太冷了!
是什么让这个孩子如此绝望呢?——我的小老乡!我母亲的故乡——贵州凯里来的孩子?和我的外祖母、姨姨、舅舅、表弟表妹们有着同样的苗族血统的孩子!真没想到,我接触的第一个“流民”竟然离我的生命如此之近!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血脉的热度。
“像你这样不是应该有低保的吗?”
“有,一个季度120元钱。”——我很愚钝,也不太会算账,不知道一个月30元钱能维持什么样的生活水平。
“如果没办法了,你会在北京乞讨吗?”
“不会。如果乞讨,还不如回到村里去呢。但是那种生活太无聊了。那样活着没有意义。”
“你觉得怎样活着才有意义呢?”
“有事做!不依赖别人。
——人能自食其力,生活才有意义。”
不知道这个只有小学三年级学历的男孩子怎么会说出如此冷静而有哲理的话。你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小张,这个贵州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他不仅仅是一个生物体,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尊,有理智,有着自己想法的人。他渴望实现自己的价值,他希望不仅仅被养活,——“那种生活太无聊了!”——他渴望被承认!你能感觉到他的那颗年轻的心在鲜活地跳动,很敏感,和你、和我一样,一颗有着向往的心!
又一个弥足珍贵的个体!一个如此亲爱的同类,虽然双腿残疾,虽然被命运和制度的忽略抛洒在社会边缘,但有着健全心智和丰富情感的,我们的至爱亲朋!
当老虎庙告诉小张说,要用网民捐的书办个书摊,要想办法搞个轮椅让他也参加的时候,小张的脸上终于流出微笑——羞涩中透出向往的灿烂!
流民老高
老高叫高峻华,是河北人,现在户口在沧州地区。
老高当过兵,说起话来高喉咙大嗓子,透着一股子豪爽。
可能因为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又几乎一家人都当过兵,所以我对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尽管经过了19年前的六月以后,再看到当兵的,已经没有了要扑上去叫亲人的感觉,但对于作为整体的“兵”和作为个体的“当兵的”之间的区别,我还是能比较理智得分清楚的,也因为我仍然有着那么多当兵的或当过兵的朋友,所以我还是感觉一下子和老高的距离拉近了。
“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想活得有尊严。”
这话真不像是从穿着早就没人穿的蓝棉大衣的、胡子拉碴的、半身不遂的流民老高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他说出来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以为他在“我没别的要求”的后面肯定跟的是“就是要吃饱穿暖”,可他竟然说要“活得有尊严”!
看样子,老高属于那种特别愿意跟人交流的人,早就有说话的欲望,他渴望跟人交流,而且渴望和能够听懂他的人交流。
不知道您发觉没有,在不管哪个阶层,有一种人,总是觉得他高于他所处的阶层,或者说是他希望超越他所处的那个阶层,这种人老是显出一种急切,心里涌动着不安,往往不用提问,一有机会自己就会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不会在重要的时刻到广场去的,我懂,那叫‘破坏天安门广场正常社会秩序’”。老高说着自己也乐了起来。
“我是受过正规教育的。我原来在河北怀来当兵,是舟桥部队的,5*345部队76分队的。”老高现在说起他的当兵生活还是眉飞色舞的,看样子那段生活给他留下的印记还是挺深刻的。并且他把当过兵,视为“受过正规教育”。
“你说我为什么要到北京来?我在家里拿低保,关键那钱不够买一袋大米的,如果够买一袋大米的,我就不出来了。
“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原来咱虽然穷,还有把子力气,一得了半身不遂,半边身子使不上劲儿了,没用了,人家就闹着要离婚。一开始我不离,离了我怎么办?后来一想,离就离吧,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还能让饿死?离!离了,在家里又过不下去,我就出来了。我现在是一个户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在广场捡瓶子、卖地图、卖小旗子,什么都干过。就是没祸害过人。
“7月24号那天可好了,我记得可清楚,那天我捡了200多个瓶子,卖了24块钱,那时可好,一个瓶子一毛二,现在不行了,三个瓶子才卖一毛钱,天冷了,喝饮料的人也少了,有时候一天卖不了一个馒头钱。……幸亏有你们这些好心人……”说到这,老高的声音有点低沉,但马上又缓过来,说:
“有一个小姑娘,叫欧阳**的老在天安门*边的小树林里躺着,什么也不干,我说你不能这样活着,你还年轻,要活得有尊严!你一定要有尊严!我拿卖瓶子的钱给她买了三个馅儿饼!”老高显出很快乐,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他的那只好胳膊不停地挥舞着,帮助他宣泄着快乐。
“我不恨那些过得好的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老高眼睛瞪得大大的宣布说。又用他的好胳膊挥舞了一下,以示强调。
我相信他说的,我相信他所宣布的他做人的信条。能混到这般“可怜”地步的人,必定有他的“可恨”之处,而这种不假思索、竹筒倒豆子式的交流也是“可恨之处”的表现之一。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的心里也酸酸的: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这些被抛弃在社会最边缘的人,用他们剩余的一点可怜的温度相互温暖着,相互支撑着。当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感觉,就像秋风中掉落的一片黄黄的、皱皱巴巴的树叶一样;就像被风卷起的一抹尘土一样,有时甚至引起我们的厌恶!这是一道并不美丽的“败景”,我们希望马上忘掉他,马上忽略他,我们希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他是存在的,他们是存在的!他们就在那——在那瑟瑟寒风中,在边缘到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在饥寒交迫之中,找寻着可以将生命延续下去的希望!
我们距离他们这么近,又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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