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洛碛村紧靠长江边,宋朝的古村落遗址正在这里被有序地挖掘,掘起的一片片黄土渐渐剥离出历史的细节
几千年的历史中,长江沿线孕育出不同时代的不同文明,绝大多数已经湮灭于历史的洪流。然而,考古工作者将土一层层地扫光,将这些文明的细节曝于现实的阳光之下,建构出部分的历史真实。
考古的意义空间有多大?历史的意义何在?
这些不仅关系到人类文化的复原,更直接地影响着考古工作者的生活。
在大溪遗址的考古现场,几代不同的考古工作者在此汇聚。
他们的生活、爱情、性格,与考古工作相互影响和渗入,遗址真相的逐渐复原,让他们得出对于历史和现实的不同看法和认知。
过程中的种种猜测,是发现真相的冲动,那是一种还原历史细节的成就感。
一
重庆市文物考古所的考古队员陈东戴着草帽,帽子上用红色染料写着“考古队”三个字,由于长时间在阳光下暴晒,字迹的染料爆开脱落,难以辨认。
我站在他身边,看见汗水顺着他的脖子缓缓滑落,阳光下,他的皮肤像是一块被加热的铁板,我几乎能听见汗珠滑落时发出“叭啦叭啦”的声音。陈东把衣服撸起来,擦一把脸上的汗,露出和脸一样黝黑的腰部皮肤。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难以把他和考古队雇用的当地农民区分开来。
已经是下午5点,重庆最东面的洛碛村依旧炎热得让人窒息。一百多个农民都戴着草帽在几十个挖掘坑里小心翼翼地用锄头翻开每一寸土地。这里还没有出土什么重要的遗址文物,勘探结果表明这里曾经是一个宋朝的村落遗址,目前出土的多是一些当年老百姓用的陶碗陶罐碎片。
考古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陈东沉默了好一会说:“你想象一下,一万年以后,如果我们今天所在的村落旧址被发掘,他们能不能还原我们今天的生活原貌?在没有足够史料的情况下,他们能否推断三峡工程的存在和三峡水位上升的真相?”
陈东在答非所问,但我的想象已经脱缰。一万年后的人类社会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个时代的文明是否已经落寞?挖掘我们这个时代的遗址遗迹会对那个时代的人有什么意义?
“以史为鉴。”
重庆市文物考古所简陋的办公室里,考古队副队长方刚,把身体向后一靠,说道:“考古和历史研究一样,都是为了以史为鉴。”坐在隔壁的考古队长白九江,握着鼠标,看着电脑,一言不发。
二
2000年8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徐静沿着泥泞的河沿走到大溪河边洗衣服。她的男朋友白九江和另外几个考古队员正在不远处的长江游泳,徐静竖起耳朵以为能听见男友的声音,但除了河水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又抬头张望了一下远处,天空中密厚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江面。似乎要下雨。临出门前老乡再三嘱托,说夏天的江边很危险,要是来了暴雨随时可能暴发山洪,山体可能塌方,河水也会飞涨。徐静看着云层担心起来,她快速地把衣服收好,起身打算离开,突然空中一阵狂风大作,她瞬间被漫天黄沙包围。风中的沙石像一只只无形的小手,拍打着她身上每个部位,眼睛,鼻子,耳朵,徐静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呆了。
白九江刚刚从河里爬上来,还穿着湿漉漉的短裤,狂风中,他身上沾满了黄沙,和几个同事在风沙中艰难地前进。他把眼睛尽可能地眯起来,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徐静……”他大声叫喊,没有什么回应,他咽了一口混合泥沙的唾液,再次喊起来:“徐静……”许久远处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颤巍巍的声音:“白九江……”白九江疲惫的身体立刻像又活过来一样逆着风向前冲去,徐静苗条摇曳的影子被白九江一把抓住,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漫天的黄沙和女友失而复得的拥抱,构成了白九江对于上七村最早的记忆。
上七村坐落于巫山县瞿塘峡东口,大溪河与长江交汇处的三角地,也就是著名的大溪遗址所在地。村子一面背山,三面环水,船是村民出行的唯一交通工具,三峡截流前,大溪河和长江水流湍急,村里从来没通过电,村民都是直接饮用江水,生存条件恶劣。“上七村的大溪遗址我整整挖掘了四年,如今已经被完全淹没,那是个魔幻的地方。”白九江说。
大溪遗址最早发现于19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个叫埃德加的美国传教士,在周边地面表层采集过一些石器。到1958年为配合三峡工程进行了第二次较大规模的考古,大溪遗址发现了不同于以往所知的新石器考古文化遗存。
1975年又对遗址进行了第三次发掘。三次发掘共发现207座新石器时代墓葬,这些墓葬大多屈膝而葬,并伴有各种新奇的随葬物。
对大溪遗址第四次挖掘开始于2000年。2003年三峡水坝二期工程完工,届时水位将上升到135米,大溪遗址所在的上七村将被完全淹没。重庆市文物局下属考古队接到上级任务,要在大坝二期完工前,全面揭露大溪遗址,不让它永沉水底。同年,白九江代表重庆文物局考古队,带着绘图员徐静和2名技工,来到上七村进行初期勘探绘图。
那段时间,白九江每天握着洛阳铲工作,他把铲头深深插入土地的脏腑,然后快速地拔出,观察铲子带出的泥土的颜色以判别土层所属的年代。洛阳铲是100多年前洛阳的盗墓者发明。铲呈半圆筒形,长20至40厘米,直径5至20厘米,装上富有韧性的木杆后,可打入地下十几米,通过对铲头带出的土壤结构、颜色和包含物的辨别,可以判断出土质以及地下有无古墓等情况。
这种铲子如今在考古工作中广为使用。徐静就站在一边,看着男友认真地每几米就在地上插出若干小孔,之后她会根据要求的标注绘制勘探图。
徐静与白九江的爱情开始于一年前奉节的一个考古工地。那时她刚从四川美院毕业,一直没找到稳定的工作。通过朋友推荐她开始在重庆考古队做临时绘图员。那时候结识了大自己两岁,矮自己八厘米的白九江。
出生在1974年的白九江来自于四川广安农村,身高只有160厘米,皮肤黝黑,厚厚的嘴唇上面有一条明显的疤痕,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而徐静身高168厘米,漂亮高挑,有着四川女孩特有的灵秀,从外貌上看白九江和徐静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一对。同事们得知两人的关系后,会偷偷地问白九江“她会不会是骗你”,内向的白九江沉默不答,却笑得胸有成竹。
考古的田野工作往往是艰苦而又无趣的。在每个重要遗址揭开面纱前,挖掘人员总要忍受野外作业的艰苦和漫长等待。勘探工作的无数次地面打孔和观察分析;挖掘开始后,站在田野的沟壑之间观察雇用工人用铲子一寸一寸地刨挖地皮。一个没有经验或者对自己毫无要求的考古队员站在挖掘现场,会感觉自己无异于一个无所作为的监工。但徐静眼里的白九江,即使面对再枯燥的挖掘也从不显得无所事事,他总是在提问和思考。徐静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相信这个男人是有前途的。
对大溪的正式挖掘开始于2000年冬天。队伍一下子从勘探时期的4人变成了10多人,白九江依旧是领队。队伍的住所也从挖掘地上七村,搬到了对岸的大溪镇。镇上有电,生活条件略好于上七村,但是困难是考古队每天要花两个小时乘船逆流而上到上七村进行挖掘。
白九江见证过一次翻船。从上七村到大溪镇,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激流中的小船命运完全不受掌控,前一刻还在水里滑行,后一刻就突然船底向上,一阵尖叫后一船人的性命就随江而去。白九江看得目瞪口呆,在场所有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几条性命就这么没了。挖掘工作还是要完成,船还是要每天坐,所以从没有人假设如果自己坐在那条船上会怎样。
大自然的威慑力和生死一线间的震撼除了来自自己的时代,更来自他挖掘出的180多座,四千年前的大溪墓葬。他们或者半跪或者屈膝,或者与家人相拥,躺在泥土里长眠。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空中游荡,有一些东西令大溪人很难把握,他们显得恭敬而谦卑,就连死后也是跪着进入墓坑。他们或侧或跪,把小腿卷曲在膝盖下,双手交叉侧贴在盆骨上。生死离别不能自己掌握,只有凝固这种姿势的人才能得到神的眷顾。而那些冒犯了部落图腾和被认为违反禁忌的人,是得不到跪姿奖赏的……而那些部落的头人却挂着数十上百串项链,上面坠满蚌珠、熊牙和海贝……”白九江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屈膝而葬的大溪人。
2000年下半年到2001年考古队的挖掘重点在大溪生活遗址,地下的木梁和骨头做成的饰品星星点点地拼凑出4000年前生活在上七村河滩边原始人的求生状态。对于大溪人墓坑的挖掘开始于2001年下半年。当第一个仰面屈膝的大溪人白骨被刷子一点点揭露开时,在场所有人都屏气敛息,感受这次跨越四千年的碰触。然而这只是开始,未来的几年陆续有180座墓坑被刨开。
有关大溪人屈膝而葬的传统来源,白九江在同一篇文章中作了这样的猜测:“原始宗教的气氛越来越强烈,人们生活在不能自我把握的世界中。巫师说,你们死后必须挖一个又小又圆的深坑,把你们团起来塞进去埋葬。那些饥寒而死的人们,让他们保持死时的姿态吧,不要打扰他们。那些部落的英雄们,把他们做成胎儿的姿势吧,请他们投胎再生。那些亵渎了神灵的人们,就把他们的手脚和身体紧捆在一起,以防恶魂出逃。允许勤劳的木工带着他们的斧和凿一起埋葬,允许勇敢的战士带着骨镞安息,允许织网的渔民带着骨匕下葬……”
遗址坑里发现的每一块石头都可能有自己的秘密
古老的长江孕育了古老的文明,鬼文化就是长江流域绵延不断的古老文明的一块化石
最令白九江震撼的墓穴挖掘是在2001年的12月份。当墓主的头部裸露出来时,同时出现了两个头盖骨。这在之前的挖掘从未遇见。为什么会有两个头盖骨?白九江马上联想到在书里读过的少数民族猎头族传说。一个部落的勇士砍掉另一个部落人的脑袋,炫耀地带回部族,并悬挂起来,而被猎的部落把没头的尸首带回部族埋葬。如果不是猎头,会不会是大溪人也像匈奴人那样,把砍下来的头盖骨洗干净作为酒杯馈赠友人的凶残传统?
谜题在向更深层次挖掘后被揭开。浅层的墓穴底部有一个早些的深层墓穴,而头盖骨是属于深层墓穴主。由此可见,对于神与祖先的崇拜早在大溪人就已开始,当挖掘墓葬时不慎打破了原有墓葬,为了向其他死者表示尊重,会把破坏的部分放回土中。
但当深层墓穴被完全挖开来后,白九江完全震惊。深层墓主除了上脑壳被后来的挖掘破坏,他的身上还插满了长长的骨刺。这些几十厘米的骨刺在他体内横七竖八地排列,并应该是致死的原因。更大的困惑随之而来,是什么导致了如此惨烈的死亡?是战争吗?还是触犯了部落禁忌后的一种惩罚?或者是在部落内的权力斗争中失利而被处死?
“考古比历史更真实,更微观,你能看见几千年前老百姓的生活状态。”
熟识之后,白九江和初识时的腼腆少言判若两人,他坐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讲述他的挖掘经历、兴趣,和未来的研究方向。真正让他感觉乐趣无穷的正是这些建立在有限资料上的种种猜测,是发现真相的冲动,以及把这些可以触摸的过去和有记录的文字联系起来,还原一个历史的细节的成就感。考古对于他的意义也就在此。他的目标是把重庆地区现有的发掘做精做细,除了传统意义上认知的考古,通过和全国别的部门合作,他还在研究水文考古、气象考古、地质考古,DNA等新技术的应用也会给考古带来很大突破。白九江连绵的四川普通话模糊了我面前他的身高、相貌,只剩下对自己所做事业的热忱,相信在徐静眼里的白九江亦是如此。最后我只听见他说:“做好考古队员要能不断学习,能够忍耐寂寞,严谨,耐心,想象力丰富。”
三
“巴人起源于夏,是一个弱小的西南少数民族,生活在峡江两岸的谷底和山坡上,以采集渔猎为主要生产手段,经济文化较中原诸族要远远落后。分散的居住方式决定了他们结构松散,难以形成强大的集团。因而,在邻近民族的侵凌下不断向西迁徙,其间可能参加了武王伐纣的战役,借此机会巴人在江汉上建立起国家,部分更弱小的部族在这一过程融入巴国。到春秋时期,巴国曾与楚邓等邻国发生战争,并多次失败,只能一次次选择迁徙,西退。最终挣扎到公元前316年,在诸雄征战的过程中被秦国所灭,结束了作为一个独立民族的历史……”
这是重庆市文物考古所考古副队长方刚对于巴人的一段描述。古代巴人的主要遗迹分散在重庆段三峡库区两岸,从2002年到2007年,方刚牵头挖掘了重庆周边多个最重要的巴人遗址和墓穴。
方刚是陕西西安人,毕业于西北大学考古系。他比白九江小一岁也晚一年来到重庆。“1997年我第一次到重庆,那可比西安差太多。”方刚戴着方框眼镜,皮肤白皙,嘴唇红润,宽而方的额头映衬着黑色短发。他和白九江共用一个办公室。扫视一圈拥挤又凌乱的办公室,瞄了一眼白九江的背影,冲我摆摆手说:“真的没法比。”
重庆一般被认为是古代巴人文化的主要繁荣地,巴人能战善舞,但是没能留下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也因此显得尤为神秘。相对于西面创造了三星堆和金沙文化的古蜀国,以及东面推崇巫鬼文化的楚国,巴人在文化上也没能留下什么繁荣的迹象。并在被秦灭后逐渐汉化,最终成为华夏文明的一个分支。
三千年前巴国的不得志际遇与近代山城重庆有着几分相似。重庆位于我国中部,四周环山,为长江和嘉陵江环绕,由于交通不便,经济发展缓慢。
到1937年,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并定重庆为“陪都”,才给重庆带来近代史上第一次经济发展。1949年11月重庆解放,成为西南军政委员会驻地,中央直辖市。但在1954年,重庆市却连降三级并入四川省,改为省辖市。
1978年改革开放后,沿海东部快速发展,比较下中西部经济再次滞后。而重庆作为人口大市正是典型代表。这是一个似乎注定没有外力推动就不会爆发的城市。
1992年,兴建三峡工程决议最终通过,经过近四十年的沉寂,重庆的发展再次广受关注。1997年3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审议通过设立重庆为中央直辖市的议案,6月重庆直辖市正式挂牌。三峡工程的修建给重庆经济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当然机遇不仅仅是经济上的。直辖同年重庆地区开始对三峡完工后即将淹没的文物进行挖掘保护。从1997年实施三峡考古抢救性保护以来,有来自全国近百支队伍,上千名专业人员,上万名工作人员参与三峡文物抢救工程。而重庆库区范围6万余平方米的338个考古项目,被来自全国的68家科研院所发掘完成。
1997年,方刚毕业,刚好赶上三峡大考古开始。当时的重庆市考古队还是下设在重庆市博物馆古代史部的一个分支部门,在职编制只有两个人。由于三峡大考古需要,重庆市考古队在全国招聘,方刚得以录用。就职的第一个月他就被派往忠县的考古现场,参加北京大学在三峡地区针对北方考古队员的系统培训。作为考古系毕业生,方刚是幸运的一代。比起上一代毕业生,他们有了更好的就业机会;比起下一代毕业生,他们有更多实践与学习结合的机会。
1998年夏天,毕业一年的方刚随重庆考古队接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三峡考古项目—东汉砖式墓群。由于墓群地点分散,有限的考古队员分散作业,迫使每个队员必须能够从勘探,绘图到挖掘,资料整理以及考古报告独立完成。“我以前从来没有绘过图,但是领导安排我做,我就带着几个民工到处打听,看哪里有墓,然后扯着皮尺丈量,测绘出墓葬的分布范围平面图。”有限的人手和不健全的专业系统给了毫无经验的方刚放手去试的机会,“我以前也没有搞过修复,但是边学边做,我自己试验着修复了别人放弃修复的四十厘米高的三层房子。”考古原本是需要多年经验积累的工作,但是由于三峡考古时间短,任务重,无形中促使着方刚一代的年轻考古队员快速成长。
积聚了大量田野作业经验的白九江和方刚都快速地从普通考古队员晋级为队长,这在西安或者洛阳这样有着悠久考古传统的文物考古所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文物考古所终究是国家单位,有着事业单位特有的气质。上面的人不下来,下面的人上不来。与白九江有些不同的是,方刚有着1970年代城里孩子的优越感,性格中又混合了西安人的真诚和闲散。对考古,方刚有份热爱但是从未痴迷。这更是一份养家糊口,待遇不错的工作。对于工作的底线是要恪守认真负责的职业道德。对于更深入的对发掘成果进行研究方刚有些漫不经心。队里大多的巴人遗址都是方刚带队挖掘,但却是白九江在巴人方面写出了两本著作。
到2007年,三峡的考古挖掘基本收尾。但是正式编制20多人、在职员工80多人的重庆市考古队并没有闲下来。一方面他们要为三峡的挖掘整理资料,另一方面他们还要服务于众多的基建项目。重庆虽不是古文化繁荣的地方,但是快速发展的城市规模,似乎要在一夜之间把每寸地皮翻开打上地基建上高楼。于是总有些先人的遗迹从地下被翻出来。多少有点意识的投资方会联系考古队来进行挖掘保护,但态度大多也不会和颜悦色,而是颐指气使地规定考古队伍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完工。他们不理解考古是个慢工夫,粗略地挖开地面只会让历史的信息更难保存。他们计算的是每停工一天为他们的投资带来的损失。
“文物是不会带来直接经济效益的。如果国家不重视,我们就难以生存。”
方刚推了一把眼镜,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上,说:“国家现在为什么开始重视我们了?因为经济发展了,人必然有精神上和文化上的诉求,灿烂的历史能凝聚民族荣誉感,文物又可以作为文化消费。”
事实是,大多文物的考古价值都被用最世俗的方式衡量。一个文物出土,老百姓最关心它值多少钱,如果值钱,就感觉自己的祖先真了不起。而政府则要看文物级别的高低和是否珍贵,如果珍贵要建个博物馆摆起来,一来可以多来点观众增加收入。二来重要文物摆在这里,国家总是会有拨款用于文物保护。再者,文物展出,各级领导有可能前来参观,被领导记住总比被遗忘好些。
2005年6月建成并投入使用的重庆三峡博物馆,历时五年修建,耗资5亿元人民币,收藏了10万余件各类文物。其中库区挖掘的部分重要文物是从各地县级文物局搜罗而来。尽管知道是徒劳,但地方文物局依旧想尽办法将重要文物留住,并与三峡博物馆进行了所有可能的博弈。重庆三峡博物馆的行为一度被称为掠夺,而三峡博物馆馆长则被叫做强盗。
四
生于1982年的陈东,已经从事考古的田野工作两年。而新来的吉林大学研究生范鹏刚刚在发掘现场待了两个月。我问他们:“站在太阳下的田野里,你在想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不想什么。”“那考古对你意味着什么?”两人又异口同声地说:“一份稳定的工作。”直白得令我有点吃惊。
而在重庆的办公室询问白九江:“新一代考古队员会像你一样,有一天爱上考古工作吗?”白九江则不动声色地说:“但愿他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