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丝绸之路抵达高黎贡山北麓之后,有一个旧时称作“瓦甸”的地方。那里有两座失落已久的城邦──罗妹城与罗哥城。它们最初的居民已经不知去向,如今生活在废弃城邦里的是后来迁入的居民。
·凝固在悠长岁月里的驿站·蜀身毒道———南方丝绸之路
原始丛林中的砖瓦“城邦”
从云南省腾冲县界头乡永安村到罗妹城的道路,是那种泥泞的田间小路。沿途的景色充满了乡间气息,大坝河和龙川江在罗妹城下交汇。我看到一片树林。永安村的文书小席说树林里面就是罗妹城。一座迷失的城邦隐匿在树林里面。这与我想象的废弃的“城市”有点不谋而合。山坡上有一条凹陷的草地,小席说这就是当年罗妹城的护城河,当地人叫“西康河”。这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除了还保存着“河”的形状外,它与河流毫无相似之处。“西康河”既然是一条护城河,那么我现在的位置就应该是“城外”了,“城外”是一片长满了青草的开阔地,草地上有几座高大的坟。在这里可以看到山脚的大坝河和龙川江。
“护城河”之后就是“城墙”了。城墙已经倾颓为一道土坎,约一米高。“城墙”边有一条进入“城市”的被牛、羊践踏得稀烂无比的道路,“城”内是一个被树林和竹林遮蔽的村子。居民是在罗妹城被遗弃很多年之后才搬进来的。一群生活在古城废墟之上的人们。
罗妹城占地约100多亩。整个“城”呈正方形,有东、南、西、北四条道路通向“城外”。据居住在古城里的人说,这四个出口就是从前罗妹城的四座城门。一直到20世纪的60年代,四座城门之外的护城河仍有一人多深的水。现在,罗妹城内总共居住着13户人家,寨子里只有龙、杨两姓,他们集中居住在废城的东南一隅。寨子里只有一条道路,将13家人分为南北两片,北片有7户人家,是龙姓,南片有6户人家,是杨姓。人家之间用竹篱笆隔开,房前屋后生长着竹林,进入每户人家的巷道就掩映在竹林与竹篱笆中。人家的房屋大多简单,基本上没有门,只在门口用一块一米多高的竹篱笆拦住,防止家禽进入。房屋的材料大多采用土墼和竹子。这个寨子没有名字,它仍然沿用废弃的古城的名字──罗妹城。
即使是现在,我所看到的罗妹城仍然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城邦。100多亩的面积,高大的城墙与四座城门,城外有深而且宽的护城河。在当年遍地蛮荒、人烟稀少的高黎贡山西麓,有规模如此巨大的“城市”是难以想象的。
如今生活在古城里的居民,只占据了废弃的古城的一隅。房屋周围是菜地,此外“城内”的大片土地是荒芜的,上面生长着树、竹林和茂盛的杂草,到处都是残存的地基、石阶和瓦砾。据居民们说,从前这里到处都是舂米的碓窝,就是现在他们也经常在自家的地里挖到碓窝。居住在罗妹城里的王正云说,在罗妹城里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挖下去一尺多深就是厚厚的瓦片,可以想见当年的罗妹城是如何的“人气旺盛”。“城池”内房屋密布,道路纵横,从遗址中可以看出,在罗妹城的建造中他们所使用的已经是砖瓦这样的建筑材料了,而不是当地遍地都是的竹子和茅草。在无边无际的原始丛林中,野兽横行的高黎贡山西麓,出现一座用砖瓦构筑的“城邦”,这似乎像一个神话。
四座城门没有了,城门的石基仍然隐约可见。残存的西门城墙外,护城河里仍有积水。但正在放牛的杨文武告诉我,所有的护城河的水都干了,我看到的积水是因为下雨形成的积水。他说,一直到60年代初期罗妹城的护城河里还有很深的水,1968年社里组织人在护城河里填土,种谷子。种了一两年后,护城河的水就干了,而谷子也没有种成。
在古城北门外的一片包谷地里,我们发现很多散落在土地表面的瓦片与陶瓷碎片,俯拾皆是。这显然是在掘地时掘出来的。当地人说根本就拾不完。那么是谁在这里创造了如此繁盛的定居文明?又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是怎样的原因使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市”的居民弃城而走?
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留下
当地人最普遍的解释是:是罗妹王建的。罗妹王和她的哥哥罗哥王一起迁到缅甸去了,是汉人将他们赶走的。这样的解释充满了民间文学的意味。罗妹王以及她的哥哥罗哥王在当地人的讲述中已与神话中的主人公无异。比如乘着白龙马在大地漫游。当地史料或语焉不详,或袭用民间传闻。罗妹城以及相距不远的罗哥城犹如两个隐匿在大地深处的历史之谜、时间之谜。
我们看到一个老人正站立在供奉着祖宗灵位的家堂前大声地诵经,对于我们的到来老人置之不理。他的儿媳妇热情地为我们端来板凳。老人只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老人的儿媳陈德芬告诉我们,她的公公每日早晚都要念经,从不间断,已经几十年了。对于我们的拍照,老人同样置之不理,仿佛正在从事一件非常重大的不能中断的事情。直到他手里的经书念完之后,老人才坐在我们的对面,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看到经书的书名是《十大曜消灾神咒经》。老人叫杨红春,今年88岁。他对我们说,这里住了几代人了,从来就没有发现过什么金银财宝。经常有些寻宝的人依照传说中描述的方向在废墟中乱转,很多年来罗妹城的居民们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了。老人以为我们又是一伙企图在这个废弃的古城里寻找宝藏的人。老人说,罗妹王藏的宝根本就是找不到的,而且值钱的财宝罗妹王都带走了,不会留在这里的。据说罗妹王的袍子还留在罗妹城里,先后来了多少人都没有找到罗妹王的袍子。
老人说,原来的城墙有一两丈高,是最近十多年才“落”下去的。原来的“西康河”很深,水牛掉下去都看不见。他一再向我们强调,他们在这里生活几代人了,从没有见过什么金银财宝。
罗妹城里的居民们都是从各地迁来的。六七代人过去之后,他们似乎仍然人丁不旺。废弃的古城对于这个小小的村落还是显得过于空旷。他们以种植水稻、玉米为生。有时也编织一些竹制品,比如筛子、簸箕之类。除了那些寻宝的人,罗妹城里平时很少有外人来。我们的出现惊动了所有居民,他们站在村子里惟一的道路上看着我们,热情地告诉我们,这是从前的“城门”,那里还有一截“城墙”,而且并不拒绝我们为他们拍照。
另一座废弃的古城──罗哥城———与罗妹城相距几里,两座废弃的城池之间有一片凹地,可以相互眺望。两座城池之间应该有一条通道。现在连接它们的是稻田,有田埂可以抵达。当地人说,从前在罗妹城是看不到罗哥城的,因为两城之间是大片的原始森林。
罗哥城,相传是罗妹王的哥哥罗哥王所筑。两城互为犄角,从远处看罗哥城,整个地形微微隆起,红色的土墙依然清晰可见。我们从一条田埂抵达罗哥城的“城墙”边,废圯的城墙仍然走向清楚地环绕在古城周围。它不断地向大地“退缩”,城墙表面已经被风雨侵蚀得粗糙而酥软。罗哥城的规模没有罗妹城大,有30亩左右,“城”内有3户人家,其中一家门牌上写着:“界头乡东华村官家寨社37号”,房门洞开,一个小伙子表情淡漠地看着我们。
倾颓的城墙上有马在安详地吃草。墙外也居住着3户人家,其中一户的主人叫熊德李,据他说,“城”里的3家姓赵,“城”外的3家姓熊,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几代人了。因为户数太少,政府将居住在罗哥城的6户人家划到官家寨。罗哥城原来有3道城门,还有4个碉堡。他小的时候还到碉堡里去玩过,当时碉堡只剩下4个大坑,而现在,连坑也不见了。熊德李告诉我们,在他小的时候,城墙有一丈多高,城墙外有一两丈宽的护城河。现在,护城河已被泥沙填平,城墙也越来越矮了。
罗哥城有抵达高黎贡山南斋公房的古道。熊德李说他年轻时常走这条道,当时罗哥城周围全是大森林,常有豹子、野猪、熊出没,50年代还有人在罗哥城打到过老虎。现在罗哥城周围阡陌纵横,村寨错落,大地被稻田分割成富于秩序感的方块,完全体会不到当年的蛮荒。罗哥城里的居民听说老熊家来人,便一起聚到老熊家的院子里来。于是我们见到了生活在废弃的罗哥城里的全部居民。
对于罗哥城的来历他们似乎并不怎样关心,一个叫熊学仙的老人说,罗哥城是罗哥王盖的,后来被明朝洪武皇帝撵走了。前几年经常有人在废弃的城墙上挖坑,也不知道挖走了什么。与罗妹城不同的是,隐匿在罗哥城地下的东西要恐怖得多。十多年前老熊在房子后面挖厕所时,挖出了一堆死人骨头,吓得他赶紧将土捂上,不敢再挖。几乎所有罗哥城的居民都有过类似的经历。熊德李的女儿说,都说老古城里不知埋着多少金银财宝,可我们在这里住了六七代人,除了死人骨头什么也没有挖着。只要一到晚上,废弃的罗哥城里就四处磷火闪烁。看了几代人的“鬼火”,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废弃的城址上猜想初民的历史
罗妹城与罗哥城至少在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路过时就已经消失了。《徐霞客游记》里描述的也是一座废墟:“由界头即从雪山西麓南行,屡逾西突之坡;十五里,遥望罗古城,倚东山坡间,有寺临之,此城乃土蛮所筑之遗址。其寺颇大,有路从此逾雪山,过上江。”“罗古城”即罗哥城,雪山即高黎贡山。徐霞客看到的古城遗址肯定要比我们现在看到的古城废墟完整得多。他将废弃的古城的最早的建造者称为“土蛮”,这显然是沿用当地人的说法。
我在一位景颇族学者杨永生的文章里看到过关于罗妹城、罗哥城的叙述:汉代以前高黎贡山西麓就是景颇族先人“寻传人”生息繁衍的地区,“高黎贡”是景颇族先人的语言,意即景颇族高日(黎)家居住的地方。“高日(黎)”是一个景颇族家族或部落的名称。居住在高黎贡山西麓的景颇族先民,自汉代开始,历经唐、宋至元,已经出现势力强大的部落酋长。早氏家族就是当时势力强大的景颇族部落之一。明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高黎贡山西麓的景颇族早氏家族归附明王朝,于是明王朝便设置了瓦甸(今界头乡永安一带)安抚司,并封早氏为安抚司长官。归属于保山金齿军民指挥使管辖。
这位学者认为,罗妹城、罗哥城并不是当地流传的“罗氏哥妹”之城,而是景颇语的“罗米扬”(意为“石马”)之误译。所谓“夷酋”或“蛮酋”也就是当年景颇族人的酋长。他认为,罗妹城与罗哥城可能是瓦甸安抚司司署驻地。对于瓦甸安抚司的突然消亡,这位学者也表示极大的疑惑。他认为,没有任何史料能够证明,瓦甸安抚司的消亡是因为民族之间的战争或是来自明王朝的武力征讨,而且也不是明王朝的强制撤消。因而他推测,可能与民族的迁徙有关。
明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兵部尚书王骥曾率15万大军分3路征伐平缅宣抚司思任法,双方曾在龙川江东岸激战。瓦甸作为双方重兵集结的地方,不可能不受影响。居民为躲避战乱,或是像他们先祖一样追逐“白马鹿”(幸福的象征)而向西南方向迁徙。罗妹城、罗哥城也随之废弃了。
现在,这些腾冲北部最早的居民彻底地消失了,在永安一带已经没有他们的踪影。对于他们曾经有过的辉煌的存在与突然的消失,除了两座废弃的古城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废弃的城池之上又生活着新的居民,这些“后来”的居民们在废弃的“城”址上猜想着最早的居民们的历史。其实,除了比我们更熟悉那些断壁残垣,对于这两座曾经存在过的古城的历史,他们和我们一样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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