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巴佬A:“这么高的房子,给谁住啊?”
乡巴佬B:“看来你确实屁都不知,这是给黄浦江涨潮时准备的。”
《良友》的视角
“早晨!
列位良友
今早的清晨你们打开第一面,和我相见,我实在有点羞意,不知道怎么说,只叫声(早晨),并祝你们健康罢。我本来是一个蒙昧的青年。但你们的爱护,已和你们交结和亲善了两个月头了。更感谢你们不以我的无知而见弃。我此后,立志做人,便要做一个靠得住的人,给你们一交一个真诚的莫逆良友……“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人及全球华侨的集体记忆中,《良友》画报是报刊业的象征符号,表达时代信息。“良友”成为一块熠熠生辉的金字招牌,以亲善的面目、友好的形象充当“无所不在”、“无人不读”的文化消费角色。
《良友》最为知名的编辑表达是每期封面上的摩登女郎,李欧梵认为《良友》是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和现代家庭视角来切入都会生活的。
李欧梵在其《上海摩登》一书中点评《良友》认为:“《良友》的编辑敏感于大众在日常生活层面可能需求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于是对此作出了探索……《良友》开创了中国画报业的第二阶段,反映出摩登的都市口味。”
李欧梵及其重视《良友》的女性视角,乃至于对《良友》的女性居住空间进行了现代性解读。其认为上世纪三十年代尚未出现职业的模特,因而《良友》的封面女郎所展现的摩登气质大多来源于女性对生活本身的意识,乃至女性生活空间的延展。
李欧梵写道:“它(封面女郎的编辑方式)提供了进入中上阶层都会女性生活的新感知领域的线索,我相信他描绘了一系列的家居和公共空间,而那些‘穿着美丽的女性’类型就在这些空间里生活,从卧室到舞厅,从客厅到电影院到百货公司。……从《良友》画报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围绕女性的新角色进行叙述的,这些新女性居于一个现代婚姻家庭里,而她的家庭又总是交织了都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李欧梵认为,《良友》是围绕女性的“新角色”进行叙述的,这些新型女性居于一个现代婚姻家庭里,而他们的家庭又交织地演绎着都会资产阶级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恰恰是《良友》本身切入社会的角度,围绕女性和家庭,去叙述一个现代性的上海,而同时,《良友》本身成为30年代上海乃至中国都会时尚文化的构建者。
都会的刺激
虽尚在五月,却因天气骤然闷热,二小姐已经完全是夏装;淡蓝色的薄纱紧裹着她的壮健的身体,一对丰满的乳房很明显地突出来,袖口缩在臂弯以上,露出雪白的半只臂膊。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突然塞满了吴老太爷的心胸,他赶快转过脸去,不提防扑进他视野的,又是一位半裸体似的只穿着亮纱坎肩,连肌肤都看得分明的时装少妇,高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翘起了赤裸裸的一只白腿,简直好像没有穿裤子。“万恶淫为首”!
——《子夜》
然而,《良友》的视角并非仅是女性视角的都市解读。
1934年,第85期《良友》刊登了一组照片镶拼的图片,照片有爵士乐队、一幢22层的摩天大楼、赛马场和赛狗场场景、电影海报,还有两幅照片并列的场景:是一队裸足的女郎运动式的姿势和卡巴莱舞姿。《良友》的编辑为这组照片取的英文标题是“Intoxicated Shanghai”,中文标题则是“都会的刺激”。
在同年第八十七期的《良友》杂志上,再次刊登了两页上海的照片,英文标题为“Outline of Shanghai(上海的轮廓)”而中文标题则是“这就是上海:声、光、电。”
这是《良友》构建的上世纪30年代上海的都会意象。
矛盾《子夜》对上世纪30年代初的上海的描述则更为疯狂:“风吹来外滩公园里的音乐,却只有那炒豆似的铜鼓声最分明,也最叫人兴奋。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外白渡桥的高耸的钢架,电车驶过时,这钢架下横空架挂的电车线时时爆发出几朵碧绿的火花。从桥上向东望,可以看见浦东的洋栈像巨大的怪兽,蹲在暝色中,闪着千百只小眼睛似的灯火。向西望,叫人猛一惊的,是高高地装在一所洋房顶上而且异常庞大的NEON电管广告,射出火一样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绿焰:Light,Heat,Power!”
无论如何,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她已经成为世界第五大城市——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国际都会,这里充斥了大量的都市时尚。大多数学者在寻找中国现代性城市根源的时候,都会将高潮锁定于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
迄今为止,上海此种繁华依然被一批中国人怀念,这其中固然有上海本地人对现代城市的认同感,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认为上海之外的中国人都是“乡巴佬”。但不仅如此,整个中国对都市文化的寻根大多会触摸到上海,例如说:文学、电影、时尚刊物、乃至上流社会的交际圈。
尽管此种文化在大多数文学家的笔下显得如此怪异,其与传统的中国文化的差异显得如此之大,一如《子夜》当中抱着《太上感应篇》猝死的吴老太爷。但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确实为中国带来一个梦幻般的现代都市。
也许《良友》的另一个价值在于,《良友》作为刊物本身,无论是其对上海社会本身,抑或其对都会文化的观察与理解的角度,都掺杂了太多自己对都会文化的理解与思考。这种态度本身是矛盾的,事实上迄今为止大多数人对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的态度一如《良友》一般的矛盾,此种矛盾的原因不是殖民地的身份,而是因为现代文明在这个城市所展现出来的种种诱惑与社会层次的差异性。
洋场的空间
乡巴佬A:“这么高的房子,给谁住啊?”
乡巴佬B:“看来你确实屁都不知,这是给黄浦江涨潮时准备的。”
——上世纪30年代上海滩的一副漫画《天堂与地狱》中的对白
中文里“摩天大楼”的字面意思是“通向天空的神奇大楼”作为工业资本主义兴起的可见标志,这些摩天大楼被看成是对上海景观入侵最厉害的外来品,因为他们不仅俯视着老城区普通居民,而且和中国的建筑美学发生很大的冲突,因为中国建筑向来不追求高度,尤其是作为日常居住的房屋。因此这些摩天大楼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漫画、素描和电影里,摩天大楼总是作为社会经济不平等的证据,表现高低和穷富。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摩天大楼大多数时候被国人看作是殖民主义的特征。因此,很难理解在上海由摩天大楼构筑的空间中的国人的心态。
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一本《中国指南》上写着:“这些地方和我们中国人无甚关系,而且西洋饭店里的上层阶级的气氛是非常庄重的,每一个步伐和手势都是有规定的。因此如果你不懂得西方利益,即使你有足够的钱,也不值得去那个地方丢人现眼。”
但有趣的是该书却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上海的摩登电影院和舞厅,谈论买新衣服、洋鞋、欧美化妆品和昂贵的皮草。他甚至告诉读者如何花最少的钱去获得最大限度的购物满足。
这大约可看作是当时的中国人对待上海都会文化的本身的态度。于是你很难想象在上海的摩天大楼所构建的城市空间中到底怎样分裂着都会中的中国人。在中国人眼中,那些住在金光闪闪世界里的男男女女,他们穿着时髦的衣裳,用着梦幻似的家具,这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异域的“诱惑”。
事实上早在上世纪20年代末,外滩就已经有了三十多幢高层的“摩天大楼”。最高的为国际饭店,有二十四层。但上海时髦的建筑并不仅仅提供给外国人,上世纪三十年代生活在上海的外籍人士远远不及中国人多,三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当中仅有七万余外国人常住。因而,电影院、舞厅、饭店和跑马场更多的顾客是中国人。这里的现代的物质消费的主要购买者是中国人。
在传统的眼光当中,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带给中国的是横流的物欲,一如《子夜》当中那些出入上海的乡下少爷用贪婪的眼光去吸收这座城市的诱惑。而在此诱惑之上,形成品味和时尚。
其实我们并不难理解这种建立在最初的物欲基础之上的现代性的侵略,但实则是中国人对待此种物欲的暧昧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