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评论文章把西班牙建筑师卡拉特拉瓦描述为一位世界性的建筑师。有此说法，盖出于两种考虑，一是建筑师本人及其作品已产生世界性的影响，一时大热；另一方面可能是主要的，即卡拉特拉瓦的作品出于纯粹理性的结构分析和对技术的创造性运用，从建筑语言上超脱了地域的界限，而为世界所广泛理解和接受。关于后者，中文版的《圣地亚哥·卡拉特拉瓦》一书从两方面揭示了建筑师的付出与才华。

　　序言部分首先提出了一种常见的一厢情愿的假设——“分析研究对有独创性的设计者是没有用的，他们只需要灵感。”“换句话说，把未知的形态以创造性的方式具体地表现出来是容易的，是自发的，是没有任何准备的。”作为反例，编者把卡拉特拉瓦博士论文对折叠结构的研究看作是对此观点的当然反驳，并进一步指出正是这种研究为建筑师开业后的创作奠定了理性基础。对于建筑界而言，卡拉特拉瓦的早期研究具有一定的开创意义。20世纪60年代初富勒对于结构体系的研究后继乏人，阿基格拉姆对动态城市感兴趣但并不倾向于实际建造。同样直到60年代，可移动结构才开始在屋顶设计方面发挥起重要作用；相关的先驱研究还包括美国航天项目工程师的系列试验。卡拉特拉瓦将这些不多的研究成果纳入了自己的知识体系，并最终创造出一个连贯、完整的设计和知识体系，重要的是它同时也能解决一般性(普遍性)问题。

　　分析带动创造，有些结构设计方法甚至为他带来了专利。这种技术倾向不亚于于达·芬奇对机械的迷恋。在大多数作品中，卡拉特拉瓦似乎想向参观者解释结构的运行机制，“超清晰的、详尽的结构表现使人们一看到该物体，就能想象出其运转状态。”对运动的表现成为结构的一个目的。自古以来，表现运动就一直吸引着西方艺术家，例如古希腊雕塑的演变就是通过逐渐使人体脱离石块来获得一种运动的感觉的，直至文艺复兴。米开朗基罗更是开创了动感建筑的先河，从卡拉特拉瓦的作品中我们也不难发现一点手法主义的影子。细分起来，文中将他的结构表现形式概括为两种：在折叠结构当中，运动是通过建筑结构的机件得以实现的；而另一种，运动是隐含在建筑结构的形式当中的，就是类比表现。

　　类比带来超现实的感受，它不仅塑造了戏剧性的形式，而且还将新的含义注入到旧的功能当中。“将单纯的功能门转化成一下眨眼、一个微笑、弯曲的膝盖、升起的礼服、伸展的翅膀，将诗歌和戏剧注入到建筑的结构当中去。”文中大量引用一些插图，用以说明卡拉特拉瓦对人体折叠部位的研究。这种出现在无数手记中的素描是卡拉特拉瓦另一种“悉心的研究”，观察、创造、而非计算。这显然是一种现代的审美趣味，背后有着西方文化界的解释传统。弗洛伊德曾经对米开朗基罗作品《摩西》作过解析，推断摩西(雕像)在(作品记录的)此刻之前的身体态势，和此刻之后的下一步动作。这种对作品的解读方式无疑呼应着卡拉特拉瓦式的建筑师的创作灵感。密尔沃基艺术博物馆屋顶迷人的造型暗示着对飞鸟的形象或胜利女神像的类比，这种振翅欲飞的态势相信会打动每一个人本能的好奇心。如果说前一种表现形式——“折叠”带来的是真正的动态建筑的话，那么后一种就要叫做“瞬间的动感”，看似瞬间可变，重要的是一种张力的姿态。这虽然是西方文化对物的表现，但谁又说不是东方的“心动”呢？

　　这种似乎可以一语道破而又不可说的状态，将卡拉特拉瓦与建筑的装置化联系起来，尤其对于他的一些小型建筑作品。在他之前，已有一些有影响的构筑物具有动态特征，比如老伦敦桥，不过对于这类构筑物，我们更多的把它等同于机械。它也会带来场所特征，但空间的动态并非随时可以觉察。卡拉特拉瓦的装置化空间具有特定的事件特征，空间的动态特征也并非仅仅来自于功能，甚至在其雕塑中直接成为创作的目的。事件也许永不发生，也许已经发生过了，但空间始终存在着倾向性，存在着言说的状态。由于人的参与，瞬间的动感带来的仍是建筑，而不是装置，这种似是而非的空间超越了文本的意义。大量的雕塑作品、与结构模型异曲同工的装置组成了本文单独的一章，卡拉特拉瓦在瑞典马尔摩较新的作品——在网上被称为90度扭转大厦(HSBTurningTorso)，已在“扭曲的脊柱形雕塑”中得到了尝试。

　　也许是结构自身表现力过于完美的缘故，动态的塑造成为建筑性格的大部，似乎这种“瞬间的动感”中建筑的丰富性是欠缺的：单调但充满悬念，靠力场的紧张感来调动人的体验兴趣。从这一点来说，瞬间的动感是人对丰富空间体验的一种需求，犹如看悬疑片或恐怖片的心理需求。它鲜明的空间特征成为建筑空间的一个类型，与当年的解构主义建筑一样，都体现了人类对建筑变形特征的心理需求(不仅是形式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今天它具备一些高技派的形式特征，又具备装置艺术的探索，虽或单栋建筑体验的丰富性稍有欠缺，但却十足参与到城市空间的丰富性中去了。建筑设计手法的差异性，带来了城市景观的丰富性与人生体验的诗意。

　　文中将卡拉特拉瓦的典型城市景观与标志性建筑作品列为单独的一章，可以看出城市肌理、环境景观也是建筑师设计的匠意所在，如苏黎世郊区Stadelhofen火车站、巴克·德·罗达桥，结构与功能有机结合，并和周围环境相互协调。这类作品还有一个共同点：依托运动的功能——人流穿行于火车站、机场、桥，建筑师开业的设计范围也由此展开去。由于引进了运动的态势，时间因素彰显出来，建筑成为空间在时间中弥漫的建筑，或者空间在时间中凝结的建筑。卡拉特拉瓦的作品总是试图打破而不是维持静态，正如序言所说的：卡拉特拉瓦将科技的答案又转变成新的问题。

　　这本书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不仅仅是一部作品集，目录中表现清晰的论述结构。前面两章按照时间顺序或说建筑师思想的发展轨迹来写，包括西班牙文化对建筑师的影响(所以也不妨说卡拉特拉瓦表现为有西班牙文化印迹的高迪式建筑师)。后面五章区分类型(包括家具设计)进行分析。与目录相平行的介绍还有“代表作品列表”，给你两种阅读选择。当然在类似的卡拉特拉瓦书目中，还有一个方便之处：它是流畅的中文版。

　　(美)亚历山大·佐尼斯著，赵欣等译，圣地亚哥·卡拉特拉瓦，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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