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孙中山的助手司徒美堂、天才摄影师沙飞,
我在历史书上第一次知道这座小城。
如今,那位20世纪初美国华人社会的领袖,
和那个拍摄了令人难以忘怀的鲁迅与白求恩形象的摄影家,
已日渐被人遗忘。
在乡村广袤的田野上,风格各异、像碉堡一样的小楼,
成为开平最重要的标志。
在南中国农村的传统土屋与一片新绿的稻田中,
这些碉楼突兀而孤零零地矗立着……
我们对于方润文的个人世界所知甚少。他出生于1878年的广东开平,有一张南中国常见的圆形脸孔,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黑框眼镜,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照相时,喜欢将左手拇指插在揭开的西装下露出的马甲的勒口上,斜着身子向前看,显得庄重且神气。他有三个妻子,并且相信自己能够平等地对待她们的爱,她们三位的照片被并排放在他的照片旁边,她们的外表与神情,暗示了她们各自在家中的角色。大太太面形消瘦,仍是那个传统中国时代里克制内敛的妇女形象,左边的二太太是民国的新女性,而方的右边,则是一位白人,她们分别被娶自家乡开平、香港与美国。
踏进铭石楼的门口,方润文与他的三位太太站在四张被放大的黑白照片里看着你。从第一层的客厅,上二楼、三楼、四楼,穿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你看到残留的半瓶香水,一件男式的黄色绸衣挂在床边的衣架上,梳妆台上的袋装茶、西式座钟、爽身粉、消毒皮肤水,小瓷碗里的一叠名片“方广仲香港干诺道西十二号三楼新兴华电话:二七九七二”,散在桌上..的.鸦片烟具,开着琴盒蝴蝶形状的琴,标签印着一只大黄狗和“Victor Talking Machine.co”的留声机上留着“Made in U.S.A”字样。用来垫碟的红色毛线织垫还在,上面写着“唯一名优/花旦肖丽章/爱娜姑娘吊影”。
房间里充满着一个昔日繁盛、开放的大家族的痕迹,50年前的日记本纸已泛黄变脆,方润文的一位孙女在上面写着:“4月20日星期三晴,今天上午,我走进花园里,只见青的草、绿的树、含苞待放的花儿,把春光点缀得非常美丽。”“童子军誓词”和《芝加哥日报》也散落在箱子里……四角镶铁的金山箱仍安静地躺在那里,一代又一代的华人提着它离开故土。
第五层楼上的神龛被镂空的龙、凤、麒麟、喜鹊、鹿、梅花、竹等木雕包围着,除去祖先,本地的土地神“大伯公”也被供奉着,这是居住者的信仰世界。
1948年,方润文在美国去世,三太太扶灵回乡安葬。如他所愿,这座建于1925年的碉堡式的建筑,成为他最后的归宿。站在铭石楼的顶层,南中国夏日傍晚的凉风正好袭来。令人想起他剩余的家人在1953年的突然离去,他们走得如此匆忙和悄无声息,以至于碉楼内的每一样物件都没有被惊醒。此刻,一场中国内部的社会革命的风潮正在到来。
广州向西南方向110公里,是开平市。这座1659平方公里的县级市,是散布在福建与广东最著名的几个侨乡中的一个。本地居民68万,旅居海外的华侨、港澳的人口却达到75万人。每一户人家中,都有人生活在美国、泰国、菲律宾、新加坡、泰国、澳大利亚等地。
因为孙中山的助手司徒美堂、天才摄影师沙飞,我在历史书上第一次知道这座小城。如今,那位20世纪初美国华人社会的领袖,和那个拍摄了令人难以忘怀的鲁迅与白求恩形象的摄影家,已日渐被人遗忘。在乡村广袤的田野上,风格各异、像碉堡一样的小楼,成为开平最重要的标志。在南中国农村的传统土屋与一片新绿的稻田中,这些雕楼突兀而孤零零地矗立着,它们屋顶的四角可能是希腊风格的,而平台则拥有西班牙风格,圆柱来自于罗马......很多碉楼上有着枪弹、甚至炮轰的痕迹,仿佛一场战争在此发生过。
高峰时期的三千多座碉楼,如今只剩下1833座。方润文在1925年修建的铭石楼是其中最著名的几座之一。它的内部装饰与陈列,是一位足迹遍布世界的华侨的日常生活的展现。陈达1934年走访福建与广东的华侨社区时,这位社会学家发现,经济状况与新思想的到来,是前往南洋追寻新世界的侨民给家乡带来的最大改变。
大部分归来的侨民在自己的家乡重修了祖先的墓地,再建了住宅,以显示对祖先的尊敬。而在开平,人们却修建了碉楼,人们生活在坚固的石墙与铁窗之内。在铭石楼内,你会发现扳动3层和4层之间的窗户旁边的机关,窗上的铁柱子可以一根一根地取下来,如果水灾到来,主人就从这里坐船逃生。1~4层每层都有厨房,如果碉楼底下一层被水淹了,住在里面的人可以逃到上一层,继续生火做饭。
在漫长的时间里,开平人面对的不仅有夏季随时到来的台风暴雨,更要面对混乱的社会秩序。开平曾是新会、台山、恩平、新兴四县边远交界的“四不管”地区,土匪肆虐,明末建立的第一座碉楼,正是为了防涝防匪之用。
但碉楼的真正兴起却是20世纪初。由于1860年代美国黑人奴隶制的废除,国外缺乏劳动力,导致了华人劳工的兴起,他们有的前往澳大利亚采矿,有的到马来西亚种植橡胶,有的在加利福尼亚铺设铁路,有的到巴西加入种植园……被贫瘠的耕地、资源缺乏、人口过剩困扰的东南沿海地区,人们开始大规模离开家乡。在流经开平的潭江上,几乎留有每一户开平人离乡的痕迹。
前往新世界的年轻人,一些人永远葬身在海上,另一些人则发现新世界比旧世界更为辛劳,最幸运的一群人,他们获得了财富。20世纪初时,他们开始陆续归国探亲,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离开故土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依靠偶尔的书信与日思夜想维系与家乡的联系。
当他们归来时,面对的是一个更加失序的中国。1912年至1930年间,开平大规模匪劫事件达到71宗,超过100人被杀,210余头耕牛被掠夺,盗匪3次攻陷了县城,归乡的华侨是他们经常选择的攻击对象。
1922年12月,在一场对赤坎地区开平中学的人质劫持中,鹰村碉楼探照灯及时发现了情况,乡团截回了校长及学生17人。从此,修建碉楼成为华侨在家乡寻求安全感的主要方式。依靠他们从欧洲、美国、南洋寄回来的图纸,或干脆是头脑中的记忆,开平人修建了将乡土建筑与西方风格融合的新式碉楼,现代技术与内心古老的对安全的渴望融成一体。在一些碉楼上,德国造预警器发出的警报声可以传到十几里之外。
被称作“华侨博物馆”的铭石楼,经受了种种军事上与政治上的考验。1953年离去的方家的后人在2005年又回来了,写了泛黄日记的孙女方瑶珍、方瑶珠女士从美国、香港两地回到了家乡,向家乡开平市政府递交“铭石楼”的托管合约,4年前,它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开平的乡村里,“全力申报世界遗产”的红色条幅四处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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