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大楼集合了学院管理、授课教学、学生学习、甚至吃饭熬夜睡觉的地方——它比起被这些单一功能描述的建筑集合起来还更复杂有趣。

　　“特小号城市”位于C大学建筑系馆中，或者他就是建筑系馆。别太在意用“城市”这样的大字眼来描述它——这栋大楼集合了学院管理、授课教学、学生学习、甚至吃饭熬夜睡觉的地方——它比起被这些单一功能描述的建筑集合起来还更复杂有趣。要是你是一个建筑学院的学生，并且决定把你五年的生活放在这栋大楼里，你也许能体验到这里特殊的“城市”生活，同时你还一不小心就参与到了建设它或破坏它的事务当中。这其中你得躲避了一些东西，要追逐了一些东西，还发誓要表达了一些东西。

　　“特小号城市的一件往事”是关于空间的一个故事。和正常大小号的城市一样，一个空间的故事背后必然有一个政治的故事。2000年后，全国的建筑学院纷纷开始不等规模的建筑学教学改革。特小号城市的管理者也就是学院领导在参观完欧美、香港的一些建筑学院后打算改造这个亚洲面积最大的建筑系馆，以适应新的教学管理要求。

　　从前
　　Once Upon a Time...

　　在这之前，建筑馆的专业教室和普通教学楼没有区别，都是中间走道两边是供画图用的专业教室，只是专业教室在尺度上比普通教室要大。专业教室和走道之间开设了供教师学生平时进出和紧急疏散的两扇门，两扇门中是普通的分割白墙。关上门，在这堵整体的墙两侧得到了一个完整的教室和一个完整的走道，它们分别是一个私密和一个公共的空间。

　　这种经典的教学楼空间正是对应了陈述它的概念“教”与“学”。教师的权力得到了这类空间的拥护，封闭的空间、高出地面的讲台无疑都强化了它。“关上门——上课——起立”是这一权力的传统仪式。

　　每个教室，从教师到学生都完成了一次小规模的自上而下的战略。不用担心学院管理者的监管。更高等级的权力被阻隔在门外的公共走道，因此它也不会光顾这些没有实施对象的区域。教师阶层是特小号城市中话语的“统治阶级”！与这种封闭空间相般配的是以班为单位的授课制度。它们结合成了独立的培养单元。

　　这个时期，学生间关于学习的交流最频繁的话题就是讨论各个班都分别以怎样的方式做设计——到底做模型好还是手绘的效果图？

　　走道成为特小号城市中最为消极的空间，出了匆匆通过没别的目的。各类人都可以轻易的忽略它，除了徘徊在走道中透过门缝小心查看隔壁班心仪姑娘的男生。

　　之后
　　Then...

　　在参观欧美和香港的建筑学院之后，特小号城市的管理者提出了改造学院教室的一套方案，这套方案效仿了香港大学建筑系馆的模式。将学院教室之间以及教室和走道之间的隔墙全部打通。封闭的教室没有了，独立的走道也没有了。所有的绘图座椅被直接摆放在开敞的大空间内，不摆设绘图座椅的地方是被规划出来的交通过道。一个年级占据一个层楼，并且废除了以班为单位的授课制度。在自由的大空间中，拆除的隔墙打破了班级的禁忌。学生被赋予了自由选择教师的权利，当然这种权利同样号称赋予了教师——他们也可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学生。教室不存在了，取代它的概念是教学的广场。广场暗示了一种野生的民主方式，教师的话语统治身份随着隔墙的拆除被剥离了一部分，然而威胁到教师统治身份的还远不止学生得到的自由。

　　特小号城市的管理者们还创立了一项查课制度，即每天安排专门的督导在上课的时候巡查教学广场，以对付那些懒惰的学生和惑众的教师。有时管理者们会亲自担任这一角色。

　　自由的广场空间开放给了教师和学生，同时也开放给了更高等级的权力。在没有了隔墙以后高等级的权力可以迅速准确的到达任何值得监管的角落——但这只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描述，另一些事情将情况变得更复杂有趣。督导们常常因为被勤奋的学生拦下问图而变成一个授课教师，有时还会参与到和那些惑众的教师激烈的争论当中。懒惰的学生也有对付的战术……一些还不太习惯被暴露在“广场”上的教师甚至开始聚在空地上一起抽烟聊天，是权力丧失的反应还是沉默的对抗——这样说起来有些夸张。反而那些督导对指导学生倒是乐此不疲。

　　总之，广场是偶发事件开放的聚集地，不同的图景层出交叠。特小号城市中的各种权力在“广场时期”里以突变的方式自发的进行排列组合，没有谁能成为真正的安排者。

　　最近　　Recently...

　　仅过了3年的时间，建筑系馆又经历了一次变迁。最后一次教室改造发生在最近。管理者为了迎接全国范围内的建筑教育评估活动，打算治理开敞空间看上去的杂乱无章。教室和走道之间的墙再次被砌筑起来，但这次砌筑的墙体不再是不透明的砖墙而是大面积的玻璃墙。

　　走道的地位再次被凸显出来。和过去被砖墙挤压在中间的昏暗狭长的空间不同，现在的走道是明亮并且充斥着视觉快感的——走道是街，玻璃墙体就是街道边的橱窗。橱窗展示的不是城市中庸俗肤浅的商品，而是大学校园别有风味的人文景观。教师的教学和学生的日常学习、工作、生活共同建构了这种景观。这似乎还可以在历史中找到其渊源：苏格拉底也曾经和其弟子在市民广场上席地而坐展开辩论和传道、授业、解惑之事，据说这成为了古代城邦有名的娱乐项目，有上千闲暇的市民驻足观看。由此，特小号城市的管理者们得出一个公式：“透明的墙＝学术的开放和民主”。

　　然而驻足观摩的随机性被强制的固定空间瓦解，充斥视觉快感的走道真正的使用情况从不是为观摩者而开放，而是被仪式占据。要是铺上红地毯，就可以接见外宾了。

　　在不接待外宾的时候，玻璃墙走道也从不会浪费使用的机会。

　　除了作为教师和学生简单通过这类消极的使用外，还有积极的方式。督导制度在继续执行。在上课的期间，走道上时常会出现代表学院高层管理的督导驻足教室外，或旁听，或观看，或统计教室上课人数打理考勤表格。督导们被玻璃墙和教师学生隔离开来，走道时时刻刻都在强调他们更高等级的权力身份。督导只能扳起面孔来附和他们的身份。在看与被看的关系中，一些获得仪式上的自由，一些获得仪式上的监禁。不管是自由与监禁，都被统筹起来。走道是一个严肃的地方，通过它教室和特小号城市中一楼的管理处连接起来，或者它就是管理处伸向城市的房间。它将权力拓展开来，还不断固定它强化它。

　　教师和学生决不会喜欢监禁这个词，他们用“监禁”的概念来理解他们面临的境遇，但这不影响他们也拥有的热情来改造教室。一些教师号召学生用图板挡住玻璃，拒绝来自室外（走廊）的干扰和影响，没过多久图板被勒令拆除。另一些教室的做法更聪明有趣。不少学生自发的在玻璃墙上张贴宣传画。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宣言，招贴，图文充斥在玻璃走廊上。如果说这是对监禁明目张胆的对抗有些言过其实，但这足以构成野心勃勃的自我表达式的回应。后来，那堵玻璃墙上的各种招贴也被后来不同的年级或不同的学生翻新过好几回。

　　特小号城市的使用者们都以自身的方式重新来定义和使用这个城市，他们在彼此的夹缝中寻找各自不同的使用方式，在这个过程中建设它或破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