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刺”演讲是查尔斯王子第一次公开发表他的建筑主张，这直接导致了国家画廊扩建项目的滞后，更吹响了“古典主义vs.现代主义”论战的号角。

　　一记耳光

　　1984年5月，在有“英国凡尔赛”之称的汉普顿宫举行了庆祝皇家建筑师学会(RoyalInstituteofBritishArchitects)成立150周年的纪念活动，查尔斯王子上台致辞，虽然没人期待他能说什么振奋人心的好话，可他却发表了令英国建筑师，甚至整个建筑界都为之久久不能释怀的演讲。

　　在演讲中，他毫不留情地评论位于伦敦特拉法加广场(TrafalgarSquare)的国家画廊(NationalGallery)扩建项目(由AhrendsBurtonKoralek设计)说，令人感到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市政消防队，以及某种装有报警器的塔”，“我现在看到的，就像是一个我非常热爱的优雅的朋友，脸上长了一个怪异的粉刺(monstrouscarbuncle)”。继而，他言辞激烈地抨击了现代主义建筑，“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设计中使用曲线和拱门来表达我们的情感？它们有什么不妥？为什么所有的地方都是垂直的、直的、没有一点儿弯曲，仅仅采用了直角——功能的？”这已经让台下的英国建筑师颇感难堪，可他还在继续说“也许现在你们已经后悔邀请我来参加，我衷心地希望在下一个150年里，想像和品位能够达到新的和谐，这个国家的建筑师和人民的关系可以达到新的和谐。”

　　“粉刺”演讲是查尔斯王子第一次公开发表他的建筑主张，这直接导致了国家画廊扩建项目的滞后，更吹响了“古典主义vs.现代主义”论战的号角。众多建筑师们纷纷投入了战斗，从阐述现代主义的优越与必然到讽刺查尔斯王子保守拙劣的品位甚至私生活，无所不用其极。查尔斯当然也不示弱，他频频发表言辞更加讥讽的建筑评论，说斯特林设计的斯图加特美术馆像30年代的无线电，说帕特诺斯特广场(PaternosterSquare)设计竞赛中广受“专业人士”好评的后现代方案为“监狱牢房”，是“非人道的”，“掺水的古典主义”等等。

　　战斗打响之前

　　查尔斯王子的“粉刺”演讲并非出自他的一己之见，更不是空穴来风。

　　从1960年代末开始，从欧洲到美洲，人们逐渐从战后重建的效率至上中、从现代建筑带来的自豪愉悦中省悟过来，出现了像《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这样的反思。1972年，雅马萨奇(Yamasaki，山崎实)设计的美国圣路易斯城Pruitt-Igo住宅被认为引发暴力而由政府炸毁，代表着“现代建筑死了【詹克斯(CharlesJencks)语，虽然他本人1983年也说这种说法不准确】”，更是令建筑师们深感沮丧。

　　一个问题出现了，现代建筑该如何与历史建筑、历史街区的结合呢？毕竟现代建筑作为革命性的产物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建筑材料迥异、体量巨大，而它们从设计到建造的速度相当快，对城镇面貌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影响。所以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诞生了《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72)、《人类环境宣言》(1972)、《关于保护历史性小城镇的决议》(1975)、《建筑遗产欧洲宪章》(1975)、《关于历史地区的保护及其当代作用的建议》(1976)等一系列重要文件。这即体现了人们建筑理念及历史观的进步，也暗含着一层悔之晚矣的忧虑。

　　20世纪70年代比较活跃的AAM(Archivesd’ArchitectureModerne，现代建筑档案)是整个欧洲最重要的带有明确反现代主义建筑和城市化倾向的非官方组织。1978年11月，在法国文化委员会和布鲁塞尔大区的支持下，AAM举行了为期三天的研讨会，写就了《布鲁塞尔宣言(LaDeclarationdeBruxelles)》。这一宣言关注的是欧洲城市的重建(ReconstructionoftheEuropeanCity)，其中“谴责功能主义的建筑和城市设计，因为它们已经为满足国家和私人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破坏了欧洲城市”，明确提出了重建的选择和方法，要求“在城市实践中整合历史：建筑传统必须得到保护，其范围不局限于那些历史文化中心”，这一条很明显在后来的历史进程中得到了广泛的认同。但是宣言里也提到了很多激进的措施，包括禁止建设城市超高速路、单独的工业区、商业区、步行区，缩小城市的建设边界等，似乎并未有效推广。《布鲁塞尔宣言》后签下了15个建筑师和规划师的名字，其中包括英国建筑师莱昂·克里尔(LéonKrier，1946-)。

　　克里尔1975年曾策划了以“伦敦的理性建筑”为主题的展览，集中展示了欧洲建筑师中表达出对传统城市关注的作品，他认为理性主义应该将理性集中在“对城市、历史、社会使用和社会满意度的思考上”，创造不是形式的上，而是蕴含在社会使用和公共区域的建设上，应该体现出历史的连续性。他不断在自己的专著中强调传统和古典主义的重要，这些观点深得查尔斯王子的认同。

　　王储的斗争方式

　　查尔斯王子在1984年之后就没有停止过与现代主义建筑的斗争，他在三年里发表了5个重要演讲，提倡古典主义、社区建设和节约。1987年，他又发表了重要的《大厦讲演(MansionHouseSpeech)》认为在英国古迹周围的建筑设计控制过于模糊，缺乏有效的美学指导方针，而公共舆论并没有被真正纳入规划系统的考虑范畴。这次的讲演要比“粉刺”讲演更具煽动性，其中对建筑师的指责也更为尖锐，说他们“拥有了错误的自由——自由助长了他们的任性，这种任性是一种专制，……丝毫不考虑建筑日后的维护，然后把这称为浪漫，其中就存在对所有这一切的极端不负责任……”此番讲演一出，克里尔也在杂志上撰文《GodSavethePrince！》表示了最大的支持。

　　不久英国BBC一台播放了查尔斯王子制作的电视记录片“英国印象(AVisionofBritain)”，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同步出版的书详细介绍了王子所倡导的建筑原则：

　　1.场所：充分理解当地景观，并使新建筑与景观相得益彰；

　　2.等级划分：既要强调建筑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又要重视建筑物的不同要素；

　　3.规模：建筑规模应根据一个地区的人口比例而定；

　　4.和谐：建筑物要与周边景观和自然环境保持协调；

　　5.闭合空间：划定开发项目边界以及广场和庭院等区域；

　　6.材料：就地取材，以传统工艺维护各地区的特色；

　　7.装饰：运用不同工艺对建筑物进行装饰，力求突出建筑的各个方面；

　　8.艺术性：艺术性应作为整个环境的一部分，并具有象征意义和实际含义；

　　9.标志和照明：街道标志应设计美观、巧妙，广告牌位置得当，慎用人造灯光；

　　10.社区感：社区应给居民带来自豪感，使每个人都感到对社区的规划和组织做出了贡献。

　　查尔斯王子并不是说说就算了，他建立了一个针对建成环境的王子基金(thePrince’sFoundationfortheEnvironment)，致力于通过教育和实践尝试改善人类的生存状态，并在伦敦建成了一个建筑学校——thePrinceofWales’sInstituteofArchitecture，这个学校被反对派称为保守主义的堡垒，并嘲笑他根本不会收到任何学生，谁不向往学习先进前卫的建筑学，谁会去读那些老一套呢。

　　查尔斯早就做好了无论对方说什么也不放弃的准备，1989年，他借举办建筑展的机会，组织了一场针对现代建筑的“正式辩论”，2小时后，进行匿名投票，300多名观众中的绝大多数赞成查尔斯王子对建筑的关注，却反对他所使用的手段和品位。

　　这让他明白，仅仅是这么辩论是没有说服力的，必须以自己所持的理念建造一个活的样本。他拿出自己的康沃尔公爵领地(DuchyofCornwall)作为项目用地，选择了领地内位于多赛特郡多切斯特镇的庞德巴里(Poundbury)修建了此后被称为“查尔斯村”的城市村落。这个项目的总体规划，正是交给莱昂·克里尔完成的，他本来规划出规模宏大的古典主义社区，但随着几年中设计的不断深入，面积也逐渐缩小。

　　社区内部集出租、出售住宅，办公楼，小型工业和商业零售于一体。项目开发面积为400英亩，设计密度为每英亩16户，比英国一般的住宅项目高2倍，而街道变窄，就无交通之扰，邻里关系更加密切，社区也就更为安全，视觉效果会很舒服；其中包含多种住宅类型，独立的、联排的，甚至老年人公寓，有20%的住房留给低收入家庭，这些经济房型在外观和质量上与其他房型没有区别，并且混合分布，避免贫富分化。

　　1993年项目动工，陆续有企业和居民入驻，社区中的社会关怀和人道主义精神获得民众的好评，可批评家们说这是“过时的设计”，有人在《纽约客》上“预测”查尔斯的努力将变为“皇家失败”。十几年过去了，庞德巴里不仅没有破败，反而收到了极好的经济和社会效益，也成为查尔斯王子的骄傲。据说，因为庞德巴里的成功，已经有开发商通过各种渠道希望将自己的建设项目交由查尔斯王子和以克里尔为代表的皇室建筑智囊团来进行规划和设计。

　　2005年底，华盛顿的美国国家建筑博物馆(theNationalBuildingMuseum)颁发给查尔斯王子VincentScully奖，表彰他在建筑与城市方面的突出贡献。这对他是一次有力的肯定。

　　时至今日，争论依然没有停止。无论是查尔斯王子所代表的古典主义还是众多建筑师所拼命维护的现代主义，都不会轻易服输。实际上，并不是哪种主义对，或者哪种主义错，查尔斯所纠缠不休的，对历史、对现有环境、对人的忽视，确实是现代主义建筑中经常出现的问题，倒退回古典主义，恐怕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毕竟如同建筑师伦佐·皮亚诺在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我理解查尔斯王子的分析，但无法赞同他的结论，因为现代意味着对自己时代归属感的真正挑战。”这是无法轻易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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